别再“以人民之名”——读《人民的名义》
别再“以人民之名”——读《人民的名义》
《人民的名义》火了，火到什么程度？火到像我这样几年不看电视剧的人也开始追剧，火到各大新闻平台都在讨论，各种公众号都在热议，火到六七十岁的父辈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都在为这部剧点赞。周末的早晨，我坐公交车去花卉市场，身旁就有三个人都在用手机看《人民的名义》，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一路在聊达康书记、育良书记。我下车时，这两个人还在猜测：到底是谁给丁义珍打的电话？是谁帮他逃到美国的？一部由一帮中年大叔出演的正统的政治剧火爆至此，真是让人感慨。
我等不及追剧，找来周梅森的原著先赌为快。
这是我第一次阅读政治小说，也是第一次读周梅森的作品。据说他写这本书潜心八年，六易其稿，为了准确描写贪官的心理，他甚至到监狱待了半年。功夫不负有心人，《人民的名义》堪称一部现代版的《官场现形记》，揭露官场现实，笔锋犀利，刻画人物形象，入木三分。贪得无厌、小心谨慎的处长赵德汉，政绩至上、刚愎自用的达康书记，沉稳圆滑、深谙官场规则的育良书记，趋炎附势、精明强干的公安厅长，懒政无为、消极处政的光明区区长，还有立场坚定、又有魄力的瑞金书记，德高望重、心怀百姓的陈岩石，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候亮平、陈海……
相比电视剧，小说对人物的性格刻画、心理描写更为细腻、深刻。
例如，候亮平几次到高育良家吃饭的场景都做了细致、生动的描写。第一次是他刚调到汉东，高育良以老师的身份请他到家里作客，师生二人下棋聊天，忆往昔、说现状，其乐融融，高育良谆谆教诲，候亮平恭敬倾听；第二次是他刚参加完祁同伟设的鸿门宴，险境逃生的他又得到老师的邀请，这次他特意去市场给老师买了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几个遒劲大字“泰山石可当”，可这次，师生二人暴发了正面冲突，高育良暴怒之下不惜翻脸，强逼候亮平“到此为止”，候亮平离开时，夜色中恍然悟到，原来这也是一场鸿门宴；第三次是候亮平被祁同伟、高育良陷害，停职反省期间，妻子钟小艾从北京赶来看望他，两人带着高育良的不雅照再次登门拜访，这时他们的对话，已是刀光剑影，意味深长了……
结局看上去很圆满，上至副国级、下到县处级，老虎和苍蝇，一帮贪官污吏都得到了应有的惩处，反腐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但作者的本意并不在此，并不只是为了在文学作品中“惩处贪官，大快人心”。在我看来，作者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毫不掩示内心的困惑，不止一次试图回答：贪腐的根源何在？是人性使然还是因为政治、经济、法治体制的不健全？是经济发展造成的？还是道德沦丧导致的？对待贪腐，是法不责众，还是绝不姑息？
贪腐的根源何在？《人民的权力》这样分析：
一、失去监督的绝对权力。
李达康和沙瑞金的一次对话，给我很深的触动。李达康为人霸道，强压下级，沙瑞金于是决定把以前和他共事过的易学习安排在他身边当纪检书记，并直言，只有此人敢对他讲真话，可以有效监督他。李达康十分恼火，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沙瑞金让他但说无妨，他问了一句：那么沙书记，谁来监督您呢？沙瑞金不禁愣住，无言以对。
是啊，谁来监督一把手呢？目前，各级党政一把手领导拥有绝对性权力。有几个愿意说真话，敢从老虎身上拔毛的纪学习呢？同级监督形同虚设，党内监督成为官官相护，人民监督又求告无门（那个让人站不得、坐不得，只能屈身跪下的信访窗口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失去监督的权力，必然导致可怕的后果。
二、行政权力拥有经济生杀大权。
《人民的名义》还塑造了几个商人形象：候亮平的发小蔡成功、李达康的老同事王大路，还有神秘莫测、白手起家的美女企业家高小琴。其中，蔡成功这个角色很具有代表性，一个无孔不入、唯利是图的泼皮加赖皮，看上去是个典型的奸商，最后也被逼得走投无路，犹如惊弓之鸟，只求在发小的保护下保住小命。为什么？因为他遇到了官二代的山水集团。正如王大路所说：“在中国做生意，一定不能绕开官场的存在。”
赵德汉一个小小的处长，能够在短短四年时间里揽财2.4个亿！这惊人的数字背后，是矿产能源的市场价值。高小琴几年时间能创下价值百亿的实体企业，说她巧取豪夺大风厂的股权，其实何止于此？她赚得的第一桶金来自廉价买来的工业用地，转手就改为高档住宅用地，规划部门一个轻松的改写就为她带来几千万的利润……官员们在公开场合满口“党和人民”，身为省委书记的赵立春私底下却对同僚说：“全民所有就是全民没有，只有我儿子有了，才是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尽管我们说要完全实现市场经济，让市场自行运转，要政府少插手市场，但由于土地、矿产等生产资料都集中在政府手中，换言之，在官员手中。失去监管的行政权力拥有着经济生杀大权，钱权交易无可避免，甚至无处不在，金钱对权力的依附和追逐，是赤裸裸存在的事实。
三、社会主流价值观导致官员道德沦丧、人格尽失。
汉东大学政法系的高材生祁同伟，拒绝了比他年长十岁的梁璐的追求，毕业时被分配到边远的乡镇司法所。为了改变命运，他选择折返校园，用丧失人格的卑微一跪，博回了梁璐的芳心。从此在岳父和老师的扶持下平步青云，仕途顺利。这时的他是有事业心的，作为一线缉毒警察，他曾身中三弹，陷入绝境，凭一首儿歌找到了安全的避护。后来，他又是怎样一步步走入贪腐的深渊呢？是从他和高小琴相识相恋开始的吗？为了升官，他不断审时度势，见风使柁，闹出哭坟、挖地等一系列可悲的闹剧、笑话，仍不以为耻；他不惜沦为赵公子的走狗，拉帮结派，大肆敛财，为了掩盖罪行，甚至不惜杀害无辜，杀害曾亲密无间的同学、战友……当他在绝望时逃回鹰嘴峰，是想要完成一次回归吗？他怀念那个身负重伤、不忘使命的缉毒警察吗？那个曾经壮志满怀的农村青年，其实早在他向梁璐代表的权贵下跪时就已经死去。
文学作品毕竟只是文学作品，尽管这部作品以罕见的真实大尺度地揭露了官场的黑暗。但它真的能给官员们敲响警钟吗？反腐，我们该寄希望于什么呢？难道只能希望多有几个候亮平这样的反贪局长？难道只能从电视剧和小说里得到正义的满足？官员何时才能不再“以人民之名”，而真正成为“人民的一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