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诗赏词 | 长江水的情与愁

长江日暮 来自网络

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我很怕有一种现象，我把它称作“诗词的名言警句化”。被“名言警句化”的诗词往往传播率很高，但解读和欣赏都容易变得很肤浅。李之仪的这首《卜算子》一直游移在“名言警句化”的边缘，一方面是因为它的语言浅近明了，朗朗上口；另一方面是因为它重在抒情而不是说理，所以说不上“警句”。

在思考如何分析解读诗歌或其他古典文学作品时，我发现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想象怎么样向外国人介绍这一首诗词或传说故事。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被迫深入挖掘文本背后的意义指向乃至文化背景。

以这首词为例。开头的“长江头”和“长江尾”，如果翻译成外文，大概会翻译成“长江上游”和“长江下游”。但仔细对比，我们就会发现“头尾”与“上下游”之间的区别。一是“头尾”是点状的，“上下游”是片状的；二是“头尾”暗含了一种必然的相连关系，而“上下游”并没有这种强烈的一线相连感。渺小的点与巨大的空间间隔形成对比，而其中浩浩汤汤的长江既是这种空间间隔的衡量尺度，又是千里相思一线牵的媒介。词一开头就给出了这样一个立足点，之后的句子都是从这一点申发开来的。因为山遥水阔的阻隔，所以日日思念却不得见；但有长江这一线相连，“共饮”便加强了这种相连感与共享感。

有了“共饮”这一动作暗含的两情相悦两心相思的共享感，下阕的“此水几时休”就很明白，写的是“相思不休”。然而如前文所说，浩荡不竭的长江既是把两人紧紧相连的红线，又是衡量两人空间距离的巨尺。“相思不休”背面就是“关山阻隔”，所以“此水不休”便“此恨难已”，思念之情与离别之恨是一体两面的。到这里，感情已经到了深沉又炽烈的地步，于是作者直抒胸臆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一收束短促干脆，从开头的“我”的相思到最后“君心似我心”，终于完成了完整的一条线。

愿天下有情人，不受相思苦。

【明】佚名 · 长江万里图（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