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哲学与思考意味着什么?
大三下的学期一开始,仿佛毕业已经近在眼前了。虽然本专业是经济学,但在过去的一年半中,我的一半时间都分给了哲学,或者更广泛地说,分给了通识教育。哲学是一个很神奇的学科,具有特殊的魅力。如果你有一个还不错的入门,就会产生洗脑一般的后果。
最初接近哲学,我的目的很简单:找到人生在世的意义,从而明白自己应该如何活过这一生。人生是什么?我或许隐隐约约地得出了初步答案,一个可能在日后又被推翻地答案。人生本没有意义,所有的意义都是由你决定。为了追求家庭的温馨,事业的成功还是对人类社会有所贡献?全部取决于你自己。在我看来,只要没有越过法律的边界及损害他人的利益。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去寻求自己的价值。这是一种相对道德主义的观点,也可能被很多人视为道德的沦丧与作为人的尊严的丧失。但这个答案也有其背后的考虑。
我一直在想,所谓的意义与价值究竟是什么呢?它是客观存在的吗?似乎价值不是客观存在的,它的所有都与人的主观意愿相关。如果我们简单地采取一种功利主义的看法,将价值与幸福相关联,而幸福包括物质层面,也包括精神层面。那么人们需要做的就是实现整体或者个体幸福地最大化。而幸福是一个如此主观的标准,没有人能够替代你给出关于幸福的具体定义。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那就是每个人的效用曲线都不同,效用最大化的点也各不相同。因而,无论是先哲,社会主流媒体还是身边的人,他们只能影响我们对于事物的判断,最终依旧是个人对自己的幸福给出定义。
在我寻找人生意义,而最终却成为相对道德主义者之后,看问题的眼光就发生了变化。在现代社会,社会主流重视着个人的成功,其判断标准更多的是物质以及外界的赞誉,我也不例外地以此为奋斗的标准;在接触哲学后,我发现对物质及荣誉的欲望都是一种人同于动物的本能,不能体现人的价值与尊严,因而开始追求所谓“安贫乐道”的生活;但是现在——一个或许仅仅是过程之一的阶段——我却认为,即使欲望是本能,是无法体现个人尊严和价值的,却依旧是一种确实存在的感受。它影响着我们的幸福,影响着我们的心情,影响着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体验。在某种意义上,欲望一点都不可耻,只要它没有碰触到法律的底线,没有伤害他人。
因此,我产生了放弃哲学的想法,开始不再探讨那些人生的关键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回经济学的领域。然而,就在前几日与老师请教时,我却又陷入了迷茫。这是一个关于《论语》的课题,而我探讨的方向与“道”有关。可能正是因为心态的转变,我在假期中只是读了一些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以及物理学的书籍,试图从一个客观的角度诠释儒家语境中的“道”与“仁”。然而,这样的尝试却是偏离了先秦儒学的本意。按照老师的话,则是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平面化与静止化。以一种建构主义的视角,将原始经验生硬地填到不同分类门下,而不是重视原始感受的完整性。或许哲学与科学关注的还是不同的领域,特别是国学与西方视野下的“分科之学”。读经典时的原始感受,是最宝贵的。虽然这些感受可能不成体系,却是扎扎实实的东西。通过逐渐的积累,最终便能够形成整体的感受。
我有一些后悔自己修读了哲学的第二专业,也后悔在本科期间就做了哲学的学术项目。为学大忌,便是好高骛远。没有扎扎实实的积累,便试图去碰触最高的地方,最后只能是适得其反,一无所获。哲学,对世界的好奇,对人生的探索,应该是在自由的过程中形成的。在秉持着一个最初的问题下,寻找前人的经验,比较不同的答案,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生命观念。而在课程与学术课题的约束下,思路受限,也无法获得有灵性的看法。或许在长久的积淀后,我们能收获厚积薄发,对所有的问题,甚至其他学科的地位与价值,都给出贯通的看法,但是这个过程将十分漫长。
在未来职业选择的过程中,我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哲学的精神满足,现实生活的物质满足,究竟是否存在矛盾?在精力有限的情况下,何者更为重要?对于漫长的人生而言,我现在所走的路径还太短,以至于无法给出答案。或许在忙忙碌碌的工作同时,我们依旧能够获得源自内心的满足。又或许,世俗生活占据我们时间时,远方的风景便不再容易被观察。
而其中另外一个问题的是,在资本主义的今天,我们的价值实现能够脱离物质实现吗?答案或许是可以,但是我在一段时间内却感受到了这个过程的艰难,一种可能延续了几千年的艰难。在资本主义时代,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替代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马克思笔下的商品拜物教。货币是一般等价值,可以作为商品交换的媒介。而商品的双重属性是:具有价值以及可以交换。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只要我们珍视的事物都具有价值,但并不是所有都可以交换。但是,随着商品社会的发展,生产者分析所有影响消费者心理的因素,从各个角度开拓市场,试图攻占所有领域,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明码标价,使其可交换。一些领域没有那么容易被攻占,例如亲情、友情以及爱情等情感,从自然界感受的惬意以及从思考中获得的满足。但这一进程还在不断发展,我们无法预言其最终会走向何处,这些最后的领域会不会也被攻占。
在《理想国》的“洞穴隐喻”中,只有一部分人能够走出洞穴,而现代的启蒙运动似乎想将所有人都引出洞穴。但是曾经有老师问我,你确定将所有人都引领出洞穴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他们本身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就像井底之蛙,如果没有跳出井就不会发现自己的无知。你确定要打破这种幸福,让他们发现自己曾经的无知吗?当时的我认为,即使走出洞穴,明白了所谓思想的宝贵,人依旧有选择的自由,可以再度走回洞穴过这样的生活。然而老师并不这样认为。如果让现在的我回答,我或许会将选择摆在对方面前,告诉他未来可能发生的状况,让他选择“做一头幸福的猪,还是一个痛苦的人”。幸福与清醒,究竟何者更重要?所有的乌托邦都讨论了这个问题,从《理想国》到《美丽新世界》。那个乌托邦的社会中,只有一部分人是清醒的,大部分人是维持着愚昧而幸福的状态。在读过许多反乌托邦的书籍后,我反而对乌托邦有所期待,唯一的希望是:请洗脑得彻底一些,不要让我再生出“世界或许不仅仅是这样”的疑虑。清醒的痛苦,或许最终会沉淀为面对世界的从容豁达,但其过程总是充满挣扎与一次次的自我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