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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爹用命盖了栋无人居住的别墅

2017-05-01  本文已影响97人  心字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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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给父亲上坟的日子。

刚到村头,就看见自家三层的小楼白墙红瓦,鹤立鸡群的矗立在众多的平房瓦舍中间。

阿明是自己开车回老家的,他没让母亲和妻子一起来。

花甲之年的母亲,因为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好,怕她见到老家的院子和父亲的坟墓,伤心过度再出什么意外。

妻子的身体比母亲还差,一阵风刮过来,她都得晃三晃。

阿明把车停到了老家院门外面,他立在大门口的铁门边,站了好久。

铁门上的白纸条还没有完全剥落干净,让人看见了依然心生凄凉。

从院墙外往院里看,三层的小楼,在阳光的照耀下,灰头土脸的带着一副惨败的样子,象一个无人搭理的怨妇。

三楼一个窗子上的玻璃碎了,就象一只忧郁的黑眼睛,幽幽的看着他。

他长叹了一口气,慢慢的打开了院门,院子里灰尘满地,树叶落了很厚的一层。

花池里的月季花居然开了,只是荒草倒长的比月季花还高。

只有那个比他年龄还大的压水井,锈迹斑斑的坐落在院子的中间,默默无语。

阳光洒满了小院,让整个小楼和院子,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阿明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温暖,相反,一丝凉意浸透了心头。

01 拆迁

黑老魏最近为了在自家院子里盖别墅,已经好多天也没睡一个好觉,着急上火的饭都吃不好。

黑老魏姓魏,本名叫魏坐安。

之所以叫黑老魏,是因为他的脸色焦黑,这源于年轻的时候,得过乙肝,脸色本就发黄。再加上在县城里打工,春种秋收的时候还要下地干活,风吹日晒的,于是就变成了焦黑的颜色,不知道谁开始叫黑老魏的,村里人也就慢慢的叫开了。

现在,他的脸看上去更黑了。

自从听说自己居住的村子,被政府划入了拆迁片区,村子里的人们都象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这下,自家的老屋都会拿到相同面积的补偿,要么是钱,要么是新房子。

有些脑子灵光的村民,已经开始在自家院子里搞建设了,村里的公路上,天天都有运送建筑材料的车辆。

黑老魏也动起了心思。

自家的三间瓦房都几十年了。

本来想着等儿子上完学回来,在县里找份工作,把这三间瓦房重新翻盖,把西厢房给儿子做新房。

村子就在县城边上,骑自行车到县里不过20分钟的路程,他和老伴就等着儿子回家娶媳妇,然后抱孙子了。

现在,突然有了村子拆迁的消息,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不满足于在院子里多盖一间两间的小屋,觉得很有必要把自己的平房重新翻盖成三层的小楼。

这样,面积从100多坪就可以变成300多坪。

02 筹钱

心里有了谱,面临的就是钱。

他在村子里算个能人,家里的地有老伴种着,他在农忙的时候帮个忙。

自己在县里打工,凭着木匠手艺,早就成了师傅,每个月的收入也有三四千块。

可是要想盖栋别墅,预算大约在30万,这钱还是不够。

他思来想去,决定向自己的兄弟张口借钱。

他拨通了大哥的电话,说明了情况,同样的也跟四弟说了。

大哥和四弟商量了一下,感觉这么多年,老三自己本来身体就不好,在老家伺候父母多年,为父母养老送终不容易,都支持他。

于是很快,黑老魏收到了18万的汇款。

还有12万,就需要黑老魏自己筹了。

在这个并不富裕的县城里,真有钱的人,黑老魏还高攀不上。

自己的熟人朋友,都不是大款。

想借钱也是不容易。

他东挪西借了4万块钱,再加上自己的积蓄,还差着4万。

晚上,跟老伴商量了半夜,决定多揽点木工活带回家做,等于白天挣工资,晚上做零工。就有了两份收入。

老伴在漆黑的夜色里,沉默了半晌,又不放心的说了一句:“你的身体能行吗?大哥可是交代过,不让你太劳累的。”

“我的身体我有数,大哥帮我治疗了这些年,不是没再犯过吗?都快60岁的人了,早就没事儿了。再说,阿明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咱不能因为盖房子,家里一点钱都不剩吧!那张给阿明的存折,不能动。”

03 开工

钱可以慢慢挣,房子建设可是不能耽搁。正好刚开春,天气不是那么寒冷了。

既然手里有了26万,黑老魏立马找来工人,买齐材料,开始建房了。

黑老魏心灵手巧,房子的图纸都是自己一手设计的。

每天老早的起床,把所有事宜安排妥当,让毕业回家的儿子监工,自己就去县里上班。

一家人暂时住在院子的杂物间里。

晚上回家,吃过饭,先把一天的建筑情况验收一遍,不满意的地方记下来打电话跟工人沟通好,交代好儿子,再把揽到的木工活连夜干完。

一连4个月,黑老魏没黑没白的干,手里存下了2万块钱,人瘦了一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房子盖好了,付完工人的工钱,手里的余钱不多了。

黑老魏算了算,把空荡荡的房子填满,自己的钱还是不够。

他长叹了一口气,仰视着夜色里亮的发光的小楼,小楼象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想把他一口吞下去。

04 上房入住

小楼的一层可以住人了。

即使是为了拆迁临时盖的房子,黑老魏也并不将就。

黑老魏设计的厨房非常的现代化,完全按照城里人的模式打造的。

一溜儿乳白色的灶台,铮亮的带报警装置的煤气灶,老板牌的抽油烟机,水龙头打开就有清水源源不断的流出来,院子里用了几十年的压水井,可以当成文物了。

最大的成就在卫生间里。

居然有抽水马桶!黑老魏真是牛,他自己设计了排污系统。

那个盖在院子一角的露天厕所终于完成了几十年的使命,变成了杂物间。

他跟老伴住在东边朝阳的大房子里,儿子暂住在背阴的小卧室。

虽然到了二楼里面,还是水泥毛坯的房子就没法看了。

也许不用等到儿子结婚,房子就拆迁了,新房子到了手,再好好装修不迟。

再说,他的钱已经用完了。

05 儿子的女朋友

儿子阿明在新房落成没多久,就领了一个女孩子来了家里。

女孩子瘦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脸色苍白,象一张纸片。

老伴一眼看到就满脸的不悦,要知道在农村,这个模样可是不好生养的。

家里就阿明这一个男孩,看看健壮的儿子,黑老魏也有些心里不痛快。

等到坐下来一起吃饭,了解了女孩家庭的情况,黑老魏和老伴都不满意。

女孩跟阿明是大学同学,家在外地,也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也没找到工作。

晚上阿明和女孩想回卧室休息,阿明妈说什么都不同意。

最后,女孩和阿明妈住在北屋,黑老魏和阿明住南屋。

四个人一夜都没睡着,只觉得村子里的狗好能叫,狗叫声停下没多久,鸡又开始打鸣了。

第二天,黑老魏就让阿明把女孩送走了。

然后郑重其事的跟儿子说:“我跟你妈不同意你俩的事儿。”

06 生病

阿明在家里没呆几天,就跟父母说去市里找大伯,那里就业机会多,挣钱也多,不能老在家里闲着让父亲养着。

儿大不由爹,黑老魏最近心力交瘁,看见儿子天天在家闲着也来气,再想想那个女孩子,心里就堵得慌。

他挥挥手说:“走吧,到了市里,好好干。”

儿子去了市里,找了一个楼房销售的工作,在大伯的一套闲置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黑老魏听到儿子的汇报,心里总算稍觉安慰。

他给大哥打电话,拜托大哥多关照阿明,尤其是给他介绍个女朋友。

大哥一一答应,让他放心。

他感觉生活还是蛮好的。

住在新盖的房子里,每天在鸡叫声中醒来,院子里梧桐树的叶子在风里哗啦哗啦的响着。

等他起了床,站在房子的门口往外看,梧桐树上的小鸟在树枝中间跳来跳去,大黄狗摇着尾巴欢快的跑过来,蹭着他的腿。

老伴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热气腾腾的汤饭在餐桌上冒着香气。

他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伸了个懒腰,想起不久的将来,这个住了几十年的院子会被推土机和铲车夷为平地,心里不由感觉很是可惜。

但是,有所期待总是令人愉快的。

想想将来,他不由又笑了。

天气正值酷暑,尽管房间里安了空调,黑老魏还是觉得身上心里都不舒服。

尤其这几天,他的腹部一直在隐隐的胀痛。

他没跟老伴说,只是吃饭没什么胃口了。

有一天老伴在地里收拾庄稼,邻居在田地边打招呼说了一句:“明他娘,这几天看着明他爹脸色黑里面透着黄啊!黄的真是厉害!”

老伴心里咯噔一声,当年黑老魏得乙肝的时候,全身都黄,连眼珠子都是黄的。

黑老魏回了家,一点精神也没有的坐在饭桌前,筷子也不想动。

老伴看着他耷拉着头一脸的痛苦模样,小心翼翼的问:“明他爹,你这是咋了?你是不是哪里不好受啊?”

黑老魏忍住难受,淡淡地说:“你先吃吧,我歇会再吃。”

晚上,黑老魏老早就歇下了。

他这几天已经不再接木工活回家干了,总觉得腹部疼痛,全身乏力。

虽说老早的躺下了,可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肚子胀的难受。

翻腾到半夜时分,肚子突然象刀绞一样,黑老魏忍不住一声声的呻吟,叫起疼来。

老伴吓得赶紧打开灯,就看到黑老魏满脸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掉,脸色蜡黄,嘴唇白的象纸。

他用手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滚,老伴吓得披上衣服就去敲邻居的门了。

连夜住进了县医院,县医院做了检查以后,建议他去市里治疗。

于是第二天,阿明从市里借了一辆车过来,把黑老魏送到了市里的人民医院。

阿明的大伯专门请了专家来会诊,结果是肝癌晚期。

肿瘤把胆管堵住了,才会剧烈疼痛。

专家建议先切除胆管的病灶,然后化疗。

除了瞒住黑老魏,阿明和阿明娘也都知道了。

娘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就算是这个病没指望了,还是希望能让黑老魏多活一天算一天,家里没有了当家的男人,天不就塌了吗?

想起儿子还没成家,阿明娘就哭得肝肠寸断。

治病的钱,黑老魏大哥和四弟先交上了,黑老魏先做了手术,然后就开始了第一次化疗。

07 终于能坐下啦

第一次化疗,就让黑老魏生不如死。

他几乎把肠子都吐出来,饭根本就吃不下去。

没其他人的时候,他跟坐在病床边的老伴说:“这化疗真是要人命啊,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再化疗了。”

老伴听了“死”字,不由的眼泪滚滚。

黑老魏盯着老伴半天,虚弱的说:“明他娘,你说实话,我是不是治不好了?”

老伴哭得更厉害了。

黑老魏长叹一口气说:“我就知道,这次跑不了了。从来没这么疼过。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我要是死了,你咋办呀?你不识字,年龄大了,地也快种不动了。我走之后,你就把地租出去。女儿嫁了人不当家,是指望不上了,跟着儿子,好好过吧!”

黑老魏闭上眼睛,他拍拍老伴的手,示意她别哭:“我一辈子操劳,从来没好好休息过,有时候还觉得爹给我起的名字真奇怪,坐安,我哪里坐的住,又什么时候安过呀?现在我明白了,我终于能坐下啦,很快也就安啦!”

明他娘趁着黑老魏睡着的空,自己躲到走廊的尽头长椅上,偷偷的抹眼泪。

正哭着,听见儿子的说话声,赶紧把眼泪抹干净。

就看见儿子正站在面前,身边还站着一个瘦的纸片一样的女孩。

明他娘一看见女孩,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瞪了阿明一眼,阿明赶紧上前说:“妈,叶子听说爸病了,专门从外地赶过来的,想看看爸。”

阿明娘满脸的不高兴,她打量了一眼叶子,不耐烦的说:“你爹睡着了,就别见了。”

“妈,这几天看你累的,你回家休息,给我爸炖点汤。我和叶子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明他娘犹豫了一下,这把老骨头也的确快散架了。

她点了点头,不放心的说:“那你们可要看好了,千万别走远,你爸醒来得看的见人。你姐不知道还来不来……,算了,就当没有她吧。”

08 阿明的婚事

黑老魏睁开眼的时候,窗子外面已经黑了。

他眨眨眼睛,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阿明和他的女朋友。

黑老魏皱了皱眉头,阿明立即站起来扶着他的胳膊:“爸,你醒了?叶子来看你了。”

黑老魏只好苦笑了笑:“你看,你还大老远的跑来干啥?”

叶子怯生生的上前半步:“伯伯,你感觉好些了吗?”

“唉,好啥呀!阿明,你娘呢?”

“我让我妈回去歇歇,再给您炖点汤来补补。”

“哦,你娘这几天累的不轻啊,你的工作怎么样?别老请假!”

“还行,经理很照顾我,听说了您的事儿,让我先过来忙。”

黑老魏沉默半晌:“到难为你了,真是好人多啊,就你那个姐姐没用,来了一次,站站就走了,我就当没这个闺女吧!”

阿明也有些黯然:“爸,姐有她的难处,这不叶子来了吗?就让她替姐伺候您吧!”

黑老魏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到了半夜,黑老魏疼醒了,他刚翻身,阿明娘就立即在旁边问:“他爹,咋啦?”

挨床的病人出院了,病房里暂时就他夫妻俩。

黑老魏长叹了口气说:“明他娘,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阿明把这个叶子领过来,还是想让咱同意他俩的事儿。你说不同意吧,我眼一闭,也管不了了。到时候他不听你的,你能咋整?”

阿明娘不由抹了一把眼泪:“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女孩子。瘦的像鬼一样,风一刮都站不住,看着就是个没福气的。咱家可就阿明一条根啊!”

“唉,有没有福气,我很快也就看不到啦,活了这把年纪,不就是想看着阿明结婚生孩子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一天……”

“他爹,你要是同意,我就啥也不说了,趁着你……,给他们把婚事办了,也了你一个心事。”

“叶子家里情况咱也都知道,她家就这一个孩子。现在就是让阿明再找一个,就我这样,也没女孩子愿意跟他,等我出了院,会会亲家吧!”

两个人都没再提叶子的瘦弱不堪,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心,连一句添心思的话,也不敢再说了。

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黑老魏回家疗养。

因为不能长途奔波,叶子的父母从外地专门到了黑老魏家见了面。

两个孩子在大学里谈的,在一起好几年了,两家大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尤其黑老魏这幅病容,叶子的父母也不好意思提什么条件,眼看着快八月立秋了,婚事就定在了九月上旬。

阿明和叶子体谅黑老魏老两口,直说住在北屋就行了,二楼就不用再装修了。

阿明忙活了一个月,总算把婚礼所用的一应开支都应付完了,人也整整黑瘦了一圈。

到了金秋九月,天气不热不冷的,就在老家院子里,摆了流水席,阿明和叶子在梧桐树下拜了父母成了亲,黑老魏完了一桩心事。

结完婚阿明和叶子就回了市里,叶子也在一家公司找了个文秘的工作。

黑老魏什么活也干不了了,再也不能出去挣钱了,好在年龄也到了60岁,能拿到养老金了。

他喜欢坐在自己别墅的一楼走廊里,半躺在藤椅上,阳光疏疏落落地洒在身上,大黄狗卧在脚边,花池的月季花开的有碗那么大,随风摇曳着,飘来一丝丝香甜的气息。

地已经租出去了,阿明娘就天天陪着黑老魏在院子里散散步,在走廊里聊聊天,沏上一壶茶,说说过去,再说说现在,就是不敢提将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黑老魏喝着阿明娘炖的鱼汤,叹了口气说:“他娘,你的鱼汤我喝了半辈子,还是没喝够,真是鲜哪!”

阿明娘轻轻的说:“只要你喝不烦,我就一直给你炖。这半辈子,我就会炖鱼汤。”

09 癌细胞转移了

这种清闲的日子过了几个月,眼看着过了年,开了春,天渐渐暖和了。

黑老魏依然半躺在藤椅里,膝头搭着一条四方形的碎花小棉褥子。

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紧皱着眉头说:“他娘,你说阿明都结婚半年多了,怎么叶子的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要是一直这样,我还能看到我的孙子吗?”

阿明娘也是一脸的愁云:“谁说不是啊?我早就觉得叶子身体单薄,不是个能生养的。你看病病歪歪的,哪里能坐的住胎?”

黑老魏又抬头看看房子:“你说这拆迁,得等到什么时候啊?现在一点动静都没了,咱这欠人的钱还没还清呢!我这心里也着急啊,总不能人走的时候还背着一身债吧!”

阿明娘一听到黑老魏说“走”,眼泪就流下来了。

两人越说越愁,一时都长吁短叹起来。

也许白天的情绪太低落了,到了晚间,黑老魏吃饭也没有胃口,又觉得肚子胀疼起来。

他早早的上了床,依然觉得全身哪里都不舒服,在床上翻来覆去,闹的阿明娘也没安生。

到了半夜,又疼的呻吟起来,叫了邻居送去县医院,先打上止疼针,还是让天亮了去市里。

白天阿明把黑老魏接到市里,依然住进人民医院。

做完检查才知道,上次的癌细胞转移了,胆管里快长满了。

黑老魏的大哥在专家办公室呆了好久才出来,立即跟阿明娘和阿明商量,先做手术,然后去北京继续治疗。

跟上次一样,黑老魏肚子上又开了一刀,他半年里做了两次手术,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

等刀口愈合,黑老魏一家四口乘高铁去了北京肿瘤医院,黑老魏开始了第二轮生不如死的化疗。

10 回家

等黑老魏住下院,阿明娘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很便宜的旅馆,阿明和叶子陪了几天,都回去上班了。

没有人再对黑老魏的病抱什么希望了。

黑老魏看着阿明娘天天在医院和旅馆之间奔波,心疼老伴也心疼钱,好几次都说想回家,不治了。

“他娘,我真的不想住下去了。该活多大就活多大,阎王让你三更去,没人敢活到五更。花这么多钱,住在离家这么远的北京,我心里难受。别让大哥和四弟再花钱了,我想咱家了,我不想死在这里。”

阿明娘又哭起来,她一辈子都听黑老魏的,黑老魏说往西,她从来不说往东。

她哭着给大哥打电话,大哥不同意回来,觉得只要回来,离死就不远了。

到了立秋,黑老魏的病情急剧恶化,肝腹水很严重了。每天都要打杜冷丁止疼。

他整个人皮包骨头,只有肚子鼓鼓的,像只青蛙。

他有些神志不清了,经常出现昏迷的症状。

偶尔清醒,就拉住阿明娘的手,跟她说:“咱回家。”

阿明娘把阿明和叶子都叫了来,她知道黑老魏回不去了。

刚进入九月,黑老魏就到了弥留的阶段。

大哥和四弟也都过来看望了他,他心里就明白了。

他断断续续的把后事交代了一遍,拉着阿明娘的手说:“他娘,房子的事儿还没了结,房子钱还没还上,我看不到阿明有儿子了。你以后可咋办啊!我操劳了一辈子,终于拿上养老金了,终于住在城里人都羡慕的大房子里了,终于能闲下来等着抱孙子了,可是阎王爷该把我叫走了。父债子还,咱盖楼拉下的债,一定让阿明还清啊,租地的收入你自己收着,谁也别给,还有……”

黑老魏一下子抓住老伴的手:“一定要把我送回咱家呀!把我埋在咱爹咱娘的旁边!”

黑老魏死了。

阿明娘拉着阿明给院长下跪,医院总算答应派一辆救护车,把黑老魏的尸体送回老家。

一家四口搭着救护车从北京回了老家。

到了村口,看到白色的救护车,不少乡亲都驻足观看。

阿明娘放声大哭。

11 发丧

按照风俗,黑老魏在家里停灵三天。

黑老魏大哥、四弟、还有一直没露面的二哥都到了。

晚上,都坐在院子里,商量黑老魏下葬的事儿。

阿明和叶子披麻戴孝的跪在灵棚里,他姐姐阿惠和姐夫阿忠也来了。

二伯打量了半天三层的别墅,点了点头说:“老三厉害,他是咱们弟兄几个里头第一个住别墅的。”

大伯看了二伯一眼:“老二,老三这些年伺候爹娘,他受累最多。”

二伯又点点头:“不错,可这是祖宅啊,这是咱爹娘的房子!老三不在了,这房子,总不能就成他家的了吧!”

阿明抬头看看二伯:“二伯,盖这房子,大伯和四叔拿的钱,我慢慢还。”

这时候阿明的姐夫阿忠凑了过来:“二伯,这房子可不是阿明一个人的,我和阿惠也有份啊!”

大伯眼一瞪:“想干啥?老三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里争!我还没说话呢!老二,你好意思难为孩子!”

阿明眼泪在眼里打着转。

四叔说话了:“争什么争?孤儿寡母的,二哥你好意思?”

转脸瞪了阿忠一眼。

二伯说:“老大、老四,你俩在市里头日子过的那叫痛快,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没钱。我跟你们没法比,我的退休金只够吃饭,所以爹娘留下的家业,我还得惦记着。凭什么就是老三家的?这些年,因为老三养着爹娘,你们每年给老三多少钱?他日子过得比这村子里的人都风光!他哪点委屈了?我不管你们今天说啥?这祖屋,就得有我一份儿!”

阿忠立即跟着附和:“对,不是阿明一个人的!”

“噗通”,阿明跪在二伯跟前:“二伯,我求您,让我爸先入土为安吧!”

12 礼钱

发完丧,大家都要散了。

平时,四叔不大说话,这次却把话直接撂下了:“这个村的拆迁暂时停了,县里没钱。谁现在提房子的事儿,就是欺负三哥的孤儿寡母,我第一个不愿意他!”

大伯接了一句:“这些年我跟老四是给了老三不少钱,谁赡养爹娘,就给谁钱!”

二伯瞪着四叔,喉结动了几动,没说话。

送走了亲戚,跟大棚(操持丧事的人)结完账,家里只有阿明娘、阿明、叶子和阿忠阿惠。

阿忠这次没着急拉着阿惠走,是惦记着收的礼钱。

阿明娘看了看女儿阿惠一副受气包的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阿惠,娘知道你日子过得不易,你爹走了,你也没给你爹尽过孝心,所以……”

阿忠打断了阿明娘的话:“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阿惠嫁了人,就不是魏家的人了,家里孩子还小,你们总不能指着她。我还没跟您提这房子的事儿呢!”

“你……!”

阿明娘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明站起来往阿忠跟前一横:“你想干啥?欺负我姐上瘾了,以为我们魏家人都由着你欺负?刚才可是你说的,我姐嫁了人,就不是魏家的人了。告诉你,现在你只要敢提房子的事儿,信不信我揍你?”

阿忠抬头看了看阿明魁梧的身材和握紧的拳头,咽了一口唾沫:“阿明,我也不是现在就说房子的事儿,可是这礼钱,总不能是你和叶子的吧?”

“告诉你阿忠,妈没收入,这是爸的钱,当然得交给妈存着。这些钱就是咱妈的,我和我姐都没份儿!”

13 离乡

在家收拾了几天,过了头七,铺盖都卷起来堆在床尾,阿明娘站在院子里,一步三回头。

她嘴里喃喃着:“他爹,我走了,等三七的时候,我再回来看你。”

出了院子,一把铁锁锁住了贴着白纸条的院门,三层的别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黄狗从邻居家跑出来,留恋的跟着阿明娘不愿意离开。

阿明娘俯身摸了摸大黄狗的头:“大黄,我们走了,你也没家了,好好跟着六婶吧。”

大伯的闲置房拆迁了,阿明租了一套离自己单位近的两居室的房子。

阿明娘咋一住进来,还真是不适应。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想起以前老家那三间大瓦房,小院花池里五颜六色的月季花,黑瘦黑瘦的黑老魏,坐在房前梧桐树下的藤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小鸟在梧桐树上跳来跳去,大黄狗依偎在他的脚边,阳光一点一点的洒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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