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意苦味

曾几何时，苦还是个让人头疼的字眼。

年少时，自己体质奇弱，经常生病，便也离不开经常跑中医院调理身体各种吃药，而每当自己喝中药时，苦带给人的感觉，总能让人印象深刻痛彻心扉。把它小口喝，苦就主动挑逗舌头，甚至能让最灵活的肌肉变得迟钝，而当我大口喝时，让药汤完全浸润充满口腔之时，那种无与伦比刺激的感觉，还能开发出它那短暂让人忘却病痛不适的功效。

依稀记得，每次妈妈给自己冲一服中药，我总偷偷在嘴里含块冰糖，苦中作乐的秘诀对孩子而言无非就是如此了。

等年岁再大大，身体好了，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事实便很快打了我一巴掌，然后告诉我，苦不只是为了治病而存在，更多的是为了保持健康。于是苦菜苦瓜联袂登场，爸爸妈妈说，这个拌一拌真好吃。

吃苦菜苦瓜的记忆伴随着没有什么烦恼每天憨吃傻睡的时光而存在，于是晚餐吃苦就成了简单的烦恼。

爸妈告诉我，孩子对于吃什么也有拒绝的权利，但我自己发现，拒绝以后也就附加给了爸妈表达不爽的理由。而给了他们理由的结果就是只会让自己更加的不开心，对这种恶性循环的恐惧让我自幼乖巧，于是便也连带着苦瓜苦菜都“甘之若饴”。

那时的少年时真的好慢呀。坐在当下，我从脑海里找寻时间线索以及与之联结的一些还算印象深刻的记忆碎片，真的好多好多，但它们似乎大都刻印着同一个主题——快快长大，寻思着长大了，自己也就能够彻底掌控自己。而作为掌控自己的奖励，对十来岁那时的我来说，就是不用蹙着眉头乖乖巧巧吃下那盆“拌一拌真好吃”的物事，然后把它换成巧克力，换成大雪糕。愿望真的朴素。

可当少年时的少年我步入了高中踏进了大学，苦瓜苦菜终于渐渐远去，在自己的毫无防备中远离了视野，朴素的愿望就在这种看似无厘头的现实语境中成了真时，“苦”的真正含义才终于初显端倪。

少年看到了成年的好却不知这种好只是相对的好，而始料未及的孬才是真的孬。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啊，复杂的让人在现实与未来的焦虑中疲于奔命，让人不知所措，流离失所。

少年时的焦虑大都是在家长会亦或是没有认真复习临近考试的前夜，而成年了的焦虑则几乎均匀的分布在了各式各样纷纷扰扰的每一个前夜。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你会前所未有的发现自己是那么贫瘠，无论精神亦或物质，进而陷入深沉的不安，你的灵魂可以清晰感受到你躁动的神经正在时时牵动着你体内的激素，让它们裹挟着它们共同的奴隶——肉体，在复杂的复杂一切中或喜或悲或激进或踯躅的做着行动，无始无终。与之伴生的，还有苦不堪言，苦不能言，让人在一片缄默中体悟人生的真谛。

这个过程，几乎没人去逼迫，压力是与成长乃至时间，相缚相增的。

对生活之苦未来之苦的胆怯畏惧让自己迫切的充盈自己，进而在一种或种种新的获得里感受到新的空虚，无穷无尽，转眼间，就又是一轮新的死亡循环。

灵魂被复杂栓缚久了也会得病，而这种病无法用中药来医，也没有父母呵护身边。于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从大学起，我喝过了很多的酒，白酒红酒米酒啤酒都有。白酒的浓烈厚重、红酒的精致典雅、米酒的清甜养生于己而言似乎都不是特别匹配，于是，也算上天的安排，我爱上了啤酒，确切地说，是酒花质料丰富的啤酒，这种酒带给肉体神经彻底放松的原料是酒精，但能带给人灵魂上也彻底放松的却是浓度颇高的酒花。因为，酒花味苦，令人着迷。

成年之后的成年人知道了苦抽象的确切滋味，便也知道了少年时苦的本质。到如今，仔细想想，中药的苦感到底如何，其实早被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记得了糖的甘甜，父母的心疼，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说不上来的草本刺激气味。

至于苦瓜苦菜甚至苦茶呢，我倒是的确能够形容这种苦感，因为至今仍时不时的来一盘来一壶调剂调剂改善下状况，但要说它有多难下咽，多让人能够找到幼时那种发自肺腑的言不由衷，却是再难得见了。

也许大概，这种食材里纯粹的不含杂质的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在世事变迁里在物欲横流中变成了自己回归本真迫切保持清醒的心药，它时时让我想起幼年时那份简单的情绪，进而牵动活跃起那已经有些麻木了的面颊，它让我再一次自学着去脱离一个令人头疼的死亡循环，只不过这次，是学着去接受苦，从心底深处，并用它去真正的保持健康。

今天七夕，我喝着啤酒花用料充足的啤酒，就着不添拌料的苦菜，满意又惬意。主动寻得的这份苦让自己倍感亲切，比之童年时竟还要更胜一筹。虽然它让我时而呲牙咧嘴，时而还要打个涩涩的冷颤，但很快，灵魂之中那久违了的无忧无虑，念念不忘的少年时，在三瓶啤酒入肚后就开始时不时跳脱出来。真的令人陶醉不已。

有人说，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这从悲观角度去讲，似乎一点儿不假，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处处皆苦，于是佛讲四大皆空，意图超脱六道轮回之苦。但要从乐观态度去回味，苦的抽象存在不也正因为有乐而伴生出来的么。

爸妈讲拌一拌苦菜苦瓜就会很好吃，现在想来，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苦中求乐的好本事真智慧。

至于它到底好不好吃。

看官们请吃一吃品一品。

回看。

中意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