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9
我,何以名?
风一层,雨一层,披着一路风尘苦雨。
你从何来。
外地来。
为何来此。
刚好路过。
嗯?
那人自顾自去了。
寒风欺苦雨。寻了屋檐躲着。
水深无声,雨大皆短。
这雨是难停,莫坏了行程。
行路之上,山无名,水无名,又何妨。
拄着竹杖,走了段山路,在道观外歇脚。
老道士别了一眼黑衫人,你从何来。
外地来。
道士沉了一下脸,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
人皆有名,你却没有!
人生不过逆旅,要名作甚。
名以正教,岂能无名?
名以正教?世间名不副实者还少了?欺世盗名者还少了?道长一身道骨仙风,却是那陈腐儒生。
沥沥小雨已停,两两无言。
观上三清依旧端坐庄,声色不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黑衫青年出了道观,向云深处走。云围青山,水杂落花,水汽逾重。持着竹杖,也不寻山慕水。这山水岂不是墨色。
走了三天,该去问路了。
阡陌纵横,是人家。
请问如何走出这山。
年轻人你要去哪里。
青年沉默一下,河阳。
河阳,那你绕了远路,为何不走大道正途,来觅小道。
寻一些变数。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以人灭天,何苦来哉。
百川终归海,大道万途。大道同源,行之逾深,钻之弥坚,自然水到渠成终有路。小途亦是大道。
顺着路出了大山,溪入江河,河入海。
曲曲折折的水流杂着落花,是初见那朵?
折了一枝柳,送流水。
沿着河走,随起随伏。
人不过茫茫一扁舟,人海起伏。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不必争,不能争。幸也不幸。
他的目光很远,好似要穿过这一方天地,落到那道身影上。
远方有一方墨,延圭墨。
青青石板,深深小巷。
一座石桥,碧柳横塘。
他有些踌躇,吸着一口气,叠指而敲。
那人踏着月光来,放着笑容,转身进了院子。
他转身关上门。
去打水来,那人说道。
卸下竹箱,提着桶去打水。
一桶水来,水面起起伏伏,摇晃一弯明月。
发一层薄汉,驱赶了寒气。
那人取了一座铜风炉,架上茶釜。
取一瓢水来。
他取来了一瓢水。
细细敲了木炭,烧起火来,又打开一块茶饼,用碾子来回压着,终于粉末细细。
用一方丝布筛着茶粉,等水沸了三沸,沿着水旋处放了一方。轻轻击打茶汤。
茶烟尚绿,芝兰泛香,沛人心肺。
点茶分茶,茶汤卷起一副丹青,又散了去,沧海变桑田。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捧着茶汤,摩挲着茶杯,感觉那一点温度。
他有很多话想说,春花秋霜,山南水北,一路一路陌生人的风光。
开口却是一句,别来无恙。
嗯 ,过得好么。
无谓好不好。
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么。
没有。当我看到这个世界的样子,原来很多事物都没了道理。
嗯。
人本自空来,又自向空去。可众生爱痴又是为何?
抿一口茶汤,那人抬头望着天,缓缓说着。雨从天来,落到地上,中间就是人生,无论如何都是落地,为何又走这一趟?自空来,向空去,但是历一秋草木才是完整,该经历的都逃不了。
他咧嘴笑了笑,命由已造?岂不笑话。
将手里的茶汤一饮而尽。
一半苦涩,一半微甘。
夜寒霜重,回去吧
那人默不作声。
他起身洗了茶杯,收了茶具,扫了茶末炭灰。
那人看着,转身回房去。
他朝着相反方向去,一南一北。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好久不曾有。
天未亮他就醒了,总是睡不久。
寻一个椅子坐着,打量这个小院。
简约干净,规规矩矩,点缀的各种精致的小物件,瓷瓶里是当季的花,白墙上是水墨画,山水田园,花鸟草木。窗台的花小小几朵。还有一个秋千架,四周围着白纱,四根木柱上画四象,镇四方水土。
他眯眼笑开。
不知多久,一道身影蹦蹦跳跳只挎着篮子,散着发。
走了。
他急忙起身打伞赶上。
青石板一块接一块,重重烟雨重重柳,茫茫天地只有这一双人。他的伞微微倾着。
小镇很轻很静,尤其是清晨
两人停在了廊桥上。
这路好美,只是太短了。他说。
这路最美就是短。游鱼止于水,飞鸟止于天。那人转身看着他继续说道,而君子止乎礼,最美在于止。
他点了点头。
这一刻,天很沉,雨很沉,所有都很沉。
买了当季的果蔬,他提着篮子,两人打着伞回去。
看看那边吧,这里的风光。
两人绕了一段路。
放下篮子,他拿出果蔬洗了。
那人烧起火来,切了洗好的果蔬,烧了小菜。他去准备碟子。
他一碟一碟端上来,家常小菜,这次他吃了很多。
那人取来一方墨,延圭墨。
他打开竹箱,油布一层一层,一把伞,斜风细雨也不曾打开过。
他取了延圭墨,一板一眼行了一礼。
转身就走。
等等。
他站住身。
我给你取一名和字吧,看你总是一身黑衫,又弄得神神秘秘的,就名墨字玄,如何。
好。
他捧着一方墨,走得很沉很慢。
还是那垂柳,石桥。
不知名的花,落了许多,湿漉漉沾在石板上,他凝视这些落花,重重叹了口气,梨花雨又凉。
小巷越来越深,小院越来越远。
从此,故人深巷。
身后。
素手执白伞。
飞瀑起青丝。
伞外是一树桃花,迎风起舞,摇曳生姿。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伞内红叶一片一片一片,旋舞不止。
霜叶红于二月花。
那人望着天,目光同样很远。
一场场折柳,一座座灞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