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三)
父亲好烟,烟不离手;好酒,酒饮无度;好辩,每与人言则喜高谈阔论,每与人争则非不赢不歇;好强,与人处常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好怒,稍不如意便火冒三丈,还往往迁怒于人,尤其是比他弱小的人,比如妻儿子女。
他还喜欢否定人,善于发现身边每一个人的缺点,并常常毫不客气地用严辞利语去对这些人进行冷讥热讽。同时,他不接受任何否定他的声音,反对他的意见,听到过他唯一表扬过的人就是他自己。
小时候,总觉得父亲很强大,就像满天乌云那般,雷鸣闪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世界都被他笼罩着着。
弱小总是向往强大,模仿和学习是人的天性,所以我自小以来就不可避免地深受家庭影响,父亲的所有缺点,我都会自发地模仿和学习,并在日渐的重复中,形成了自己性格的一部分。我也喜欢否定别人,善于发现别人的缺点,也好强,好辩,好怒。
如果说父亲的性格是一种病态,那我也无可避免地传承了这种原生家庭的遗传病。
我们常提的原生家庭,说的其实就是自小以来,父母的言行举止对小孩子的潜移默化,乃至复制同化,父母最后把自己的性格,以言传身教的方式烙印在小孩的整个人生里。这些表面看起来具有自我意识的,独立人格的人,其实他们的内里,已经像日本的西瓜那样,早就已经被装在固定的模型里,父母做的模型三角形,他们就是三角形,父母做好的模型是四方形,他们也只能是四方形。那些代代相传的负面性格,大多数其实就是遗传病。
任何病,都有病因和病源,我一直在考虑,如果说,父亲是我的病因病源,那又是什么导致了父亲这样的性格和病态?想是祖父?不过祖父过世得早,现在也没什么印象了。
倒是记得小时候的父亲,好像也有曾经慈祥的时刻。
小时候的房子是那种砖瓦房,房间狭隘,窗户开得不大的,光线一天到晚都不怎么进的来,白天屋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模糊不清的阴仄。夏晚的时候,燃起煤油灯,风头的火焰在玻璃罩里飘忽不定,窗外池塘的蛙声虫鸣此起彼伏,父亲会在床上给我们吹横萧,也会给我们几个小孩唱“外婆的澎湖湾”,这应该也是记忆中第一首听过的歌。那时候,尽管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但家里应该是充满欢乐的吧。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也不会一步而就地变化,就像我们生病那样,都要经历积累-酝酿-发酵-爆发,这么个病变的过程。
可是人,又无时无刻不在被自己的环境所改变。如果说小孩的世界像一张白纸,那一个认知层次低的,没有建立人生原则的,意志薄弱的成年的世界,就是一幅抽象画。他自己随意挥洒人生,还把画笔交给身边的人,这个过来画一笔,那个过来描一通,最后整个生命的历程,便成了一幅他自己也看不懂的悲惨涂鸦。
我的父亲便是如此,他或者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是如何变成今天这个境况的。我觉得,是低层次的社交环境+底层次的认知水平,摧毁了他。
我们内心向善,面临选择的时候趋利,为了私利私欲又可以作恶。可见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魔鬼,而魔鬼住的地方又贴着封条。当你身边围绕的都是已经封条被撕掉的魔鬼,那自己内心的魔鬼迟早也会被释放出来。父亲那时候便是这种境况,身边的人,有吸毒的,烂赌的,放高利贷的,开赌场的,整天一帮人一起吃喝玩乐。。。
人体每天都会产生癌细胞,免疫系统则会自动消灭癌细胞。当癌细胞一旦突破免疫系统的封锁,就会不断裂变,无可约束地成倍增长,便会形成肿瘤,反过来毁灭人体。人心每天都会产生恶念和善念,当恶念不再被善念革除或者压制,恶念就也像癌细胞那样,不断复制裂变,侵蚀自我意识的各个层面,最终癌变扩散。而这个被恶念控制的人,就会肆无忌惮,无可约束,自私自利,施害于人。我爸以前的身边那些朋友,就是他意识层面的致癌物。
那如此说来,出生在不良家庭的人,岂非无可挽救?非也,既然知病,那接下来,就是治病了。
人小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父母和老师在上面泼涂什么颜色和线条,这张白纸就只能呈现同样颜色的线条,大多数人的性格,就是这样被父母老师描定下来。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活在家庭和教育的框架里面,不是长成三角形的西瓜,就是人生变成一副别人的涂鸦。而有些人,却可以突破框架,重新塑造自我;还能跳出画面,拿起画笔,另外描绘自己精彩的人生。
要突破这个桎梏,第一味药,就是阅读。阅读可以增长见识、可以拓展认知,可以让我们和各个古今中外的人类智慧对话。如果说,我们意识一开始就总是困囿于父母、老师、朋友、工作、生活等所构架的二维世界,阅读则有可能帮助我们的意识突破维度的限制,从二维进入三维,从平面转化为立体,在一片更浩瀚开阔的天地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