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偷偷给我二十元

父亲年岁已高，脑筋自是大不如从前。

过往越久的事情越记得清楚，眼面前的事转身即忘，了不起放在心上一两天。

母亲在世，每天都和他唠叨这唠叨那，母亲离世，没有人愿意搭他腔，父亲要么独自在门口转悠，要么枯坐房间的沙发上。

整天不说话，父亲说话的连贯性越来越差，记忆力衰退得也很明显。

母亲在世，我个把月回去一趟，母亲离世，我尽量两星期回去一趟。

父亲已经忘记许多人和事，我总担心有一天，他也认不得我。

欣慰的是，只要我走到他跟前，亲昵地叫他一声，或者轻轻地摸一下他的脸，他会立刻反应过来，大着嗓门说二子你嘎来啦。

多少回，父亲一声昵称，喊得我眼眶湿润，心潮澎湃，这个世界上，再无人像父母这么发自内心地叫我疼我。

我靠近父亲，再次轻柔地抚摸他的脸，摩挲他稀少灰败的头发。

我嘴上说不出多少感性的话，只有通过亲昵的抚摸，释放我辗转反侧的依恋。

父亲接下来翻口袋，要掏钱买肉给我吃，我摁住他的手，说哥哥已经买了好多好多的肉。

父亲再问，我反复又重重地点头，父亲这才信以为真。

现在条件好，冰箱里正常有菜，无需特意去买。

我给父亲百元整钱，他转手就给二哥，说吃住在二哥家里花费不少，我做一个手势，告诉他已经给了二哥钱，他起先责怪我给二哥太多，可是不到半天，他就忘记了这档事。

每次都一样。

国庆回家，跟以往一样，他把整钱给了二哥，我又掏出准备好的10张10元纸币，他推让着，只肯收5张，反复说他花钱很少。

两个哥哥一直不让我给父亲零花钱，说他经常掉钱，给他多少掉多少，我置之不理，说能掉多少钱?不过几张毛票，掉了拉倒。

父亲从旧社会中走来，吃过的苦遭过的罪难以形容，因此，他把钱看得尤为重要，每天摸摸那几张10元5元毛票，他内心的欢喜是踏踏实实的，又是无可比拟的。

如此说来，那些每天被父亲摩挲过的毛票，丢失不见了又如何?那些毛票，毕竟陪伴过父亲一段静默的时光，毕竟给予了父亲结结实实的满足与安慰。

我不由分说，把那10张毛票塞进父亲的小钱包，父亲又掏出来一遍一遍地数，半晌之后，抬起头，笑眯眯地告诉我，他有136元，可以给我买好多的肉好多的糖。

我连忙点头，是的，是的，可以一直吃到过年。

午饭后，父亲走到门口向我招手，待我走近，悄悄地说，我再给你50元，你这次嘎来用了不少的钱。

我连忙摆手，不要不要，你留着买糖吃。

父亲喜欢吃糖，我每次回家都带糖，多得吃不了，被二嫂放进冰箱。

父亲硬把钱塞我手里，没办法，我收下来，转身背着他，把50元放进他床头的抽屉里。

待到晚上临睡觉前，父亲又掏出20元，说要给我做回家的车费，我笑着摆摆手，把他扶上床。

第二天早上，我挎着白底碎花布包，搂搂父亲，大声说我要嘎去了。

父亲抖抖嘴唇，哆嗦着说嘎去嘎去吧，上班不能耽误。

父亲跟在我后面，走到大门口，看着我上车。

以往母亲在世，都是母亲站在门口，一步一步目送我回城，母亲离开后，父亲才晓得站在门口送我，他一贯粗枝大叶。

回了城，打开碎花布包翻找钥匙，布包内侧的两个口袋里，各放一张卷起来的10元钞票。

我每次回乡下，布包都放在父亲房间的沙发上，以前他会乘我不备，放一张两张的百元进布包，这一次，他放进取10元的钞票。

父亲今年95岁了，被父亲记着的日子还有多长？被父亲惦念着的时间，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