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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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风水学在很多人看来是门历史悠久的玄术,在民间又名堪舆,堪,即为天道;舆,即为地道。
大师总说风水的终点是天人合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关于此等虚无缥缈之事,我不能直接给与否定,毕竟干一行爱一行,我得靠这家伙什儿吃饭,吃饱了就骂娘的事咱可干不出来。
他们喜欢喊我先生,但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个神棍,凭三寸不烂之舌,命里有那就是天注定,命里无即是时候未到。
1
我本不想当风水先生的,毕竟这与我多年来受到的科学教育有着严重的背离感。
这事说来甚巧。
二胖家行白事,祖传三代,到他这代早已时移世变,赚不到钱,好在有个店面,殡葬行业相对来说又是刚需,不至于饿死,但也只图个温饱。
我与二胖自幼肝胆相照,说志同道合有点言重,倒算得上臭味相投。
打小我就爱泡在二胖家的店里听他父亲讲些趣事。
常听他说祖上在清光绪时期是个有名的风水大家,专为皇帝身边红人批卦算命,吃皇粮,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每当他说到这总会笑眯眯地昂昂头,不可一世,好不骄傲。
虽说那时年少,但我当然不会相信有个那么富态的祖宗还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没过几年二胖父亲便因买不起县里房子外出务工,把烂摊子丢给了十几岁的二胖。
由于我俩要好,我便经常来店里给二胖帮忙,他扎纸人,我裁黄纸,整个童年倒也是趣味横生。
在这种小城里,风水先生始终是知名人士,世代相传。
“你爹咋没把风水之术传给你呢?”我问二胖。
“传个屁,要当真有用,我至于书没念完就在这扎纸人。”二胖总是嗤之以鼻的回答我。“别偷懒,老李家要十捆黄纸,一会给他送去。”
“那不是你成绩太差念了也没用嘛。”我说,“古人有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你书读得多是吧。”二胖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扭头问我,“还想不想去网吧玩了?”
“想。”
“那就快些,一会天该黑了。”末了二胖又指了指身后,“你要是想学,后面柜子里都是这些东西,让你学个够。”
“得嘞。”
对于二胖来说,能靠自己双手吃个饱饭,能去网吧玩上一会,便已满足。
二胖就是这样,虽家道没落,却活得比谁都要乐观。
我很羡慕他。
随后我从桌腿下抽出了本布满灰尘、装帧杂乱的古籍。
纸张早已脆弱不堪,轻轻一翻便会发出“沙沙”声,但这声响却令我感到无比真实。
藏风聚气,得水为上。
命理、五行、八卦纷纷跃然于泛黄破败的纸张之上,我翻着书,看着那些隐涩难懂的言语,若有所思。
2
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喜欢别人用世俗的价值观来劝慰我,就想为喜欢的事而活。
在那个经济发达、科技进步飞快的年代,我却返璞归真,一门心思研究起了风水学说。
学得深了,我反而觉得风水是一种冗长、间接又次要的力量。
知识是智慧的火炬,这句话一点不假。
正是这些老旧的书籍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打那以后,我美好的青春年华可以说都献给了伟大的风水事业,当真是惨无人道,以至于我总觉得自己青春还没开始就已经散场了。
随着二胖愈发宽硕的体型,店里的生意也变得愈加惨淡。
“洋哥,再这么下去我要关门回家种地了。”二胖一脸沮丧,“我老爹最近还住院了。”
“风水中一向有水主财的说法,水流朝外,会导致财气向外流。”我翻着书对二胖说,“你把门口水渠朝向改一下呢?”
“当真?”二胖一脸狐疑。
“当真,我啥时候骗过你。”
二胖虽有疑惑,但我在他眼里一向心思缜密,很少夸下海口,随即便请来师傅动起了工。
“不是不信风水吗?”我眯着眼看二胖。
“死马当活马医!”
风水之说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于世间。
不管二胖信与不信,店里的生意在之后竟真变得稍有起色。
“神了啊洋哥,你有这本事咋不早说?”满是欣喜,真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走走走,给老王家办完事咱就去撸串,我请客!”
我看着二胖,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
那段日子对二胖而言无疑是困难的时刻,家中父亲落病,这祖传店面又门前冷落。
二胖认为是“水”起了作用,而我看到的却是他为了父亲,起早贪黑、愈加忙碌的身影。
恍然间店里的纸扎好似都活了过来,在二胖干净利落的手法下翩然起舞,一切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逸和通透。
3
烤串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洋哥,咱要不干点副业吧。”二胖嚼着肉串,嘴里咕噜不清。
“啥副业?”我问
“给人看风水,听我老爹说,这行当老挣钱了。”
“你爹咋不给人看?”
“那不是生活所迫嘛,他压根没学会。”二胖讪讪笑着。
“合着你家里这点东西全让我学了。”
“那可不,你还得谢谢我呢!”
“谢你大爷!”
四方八隅,各有其气。
这个气,便可指代风水,如同每个人的生活一般。
被生活所累,不能自主,亦不能自觉,做不了自己热衷之事,风水断然不会四平八稳。
“说真的洋哥,咱俩联手,你出嘴皮子我出力,反正那些人又不懂这个,随便说两句,自然有人抢着掏钱给你。”二胖一脸坏笑。
“这不是骗人吗?”我问他。
“不是码头不靠船,不是诗人莫吟诗,你可是有真本事的。”二胖顿了顿,“况且帮人消除忧虑,替人解忧,这么高尚的事,怎能说是骗呢。他心头的疑虑解除了,咱也有钱花,这两头儿好的事,这叫积阴德。”
好一个积阴德。
我透过烟火气,看着二胖眉飞色舞的神情,应了下来,毕竟都是要生活的。
那天夜里我想了很多,直到黎明如同涌动的潮水把一方狭窄城市全部淹没,我才意犹未尽地堪堪睡下。
4
二胖办事利落,恰巧又是白事生意,我同他也算是半个同行,很快便找来了意向客户。
“洋哥,居家风水能看不?”二胖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能看。”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第一次出手,总归是有些忐忑,“前面带路。”
“得嘞!”
藏风聚气,收砂纳水。
无论是阴宅葬法,还是阳宅相法,这些风水的基础要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本意相通。
二胖卖力蹬着三轮驮我,很快就到了一所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小区内,顶楼。
“是这家不。”
“没错,敲门吧。”
我叩门的手还未抬起,便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吵闹声。
“让你学习跟要你命一样,不学习将来能有出路吗,老子花那么多钱为了啥?”咆哮声透过厚重的防盗门传了出来。
“作业写不完你今天就从楼上跳下去,老子就当没你这么个儿子。”
“嚯,够激烈的。”二胖侧着耳朵。
一出老子教训儿子的戏码,伴随着一阵物品散落的叮当声。
听到这我赶忙敲了门。
门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气得面色发紫,脖颈青筋毕露的父亲,伴随着脸上的一丝疑惑,以及一地狼藉。
“咳咳。”我清清嗓子,缓解下情绪,“看风水的。”
男人脸上显得有些错愕,我俩这个组合怎么看都不像是业内人士,“这位是汪师傅,灵着呐。”二胖抢先打破尴尬。
“好的,快请进。”男人领着我们进屋,嘴里还在不停念叨。
“师傅你是不知道,我和孩子他妈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你说说,不好好学习能有个好出路吗……”
男人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对着我俩宣泄着情绪,喋喋不休的唠叨。
我眉头一皱,“是哪里不对?”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我家这小子就像被鬼迷了一样,让他学习就蔫巴,请师傅来看看是不是家里风水出了问题。”
这显然和风水无关,若是我执意说出,那他是断然不信的。
二胖也看出了端倪,冲我使了使眼色,生怕我坏了他一桩生意。
“孩子在哪间屋?”我问他。
“在卧室,我带你过去。”说罢男人踹开屋门,对着里面声嘶力竭地喊着,“龟孙,赶快起来,师傅过来了。”
只见屋内一男孩颤巍巍站了起来,低头耷脑的像个霜打的茄子。
屋外阳光普照大地,透过窗子映在男孩脸上,一个巴掌红印显得格外刺眼。
我扭脸看着恶声恶气的男人,心里一阵恍惚。
“我和孩子他妈不容易啊,挣钱全给他拿去补课了,都补狗肚子里去了,一点用没有。”男人还在指鼻子骂着。
我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还看不看了。”
“当然当然,师傅先喝点水,您看看这屋子……”随即男人换了副谄媚的嘴脸,百般讨好。
我打眼瞅了一下,男孩书桌位于室内东方,头顶之上一根粗壮横梁赫然悬挂。
横梁压顶,此为风水学中的一项忌讳,其中又分丁字梁、十字梁几类。
种类繁多,形煞命名也是五花八门,类有十字绝命煞等,过于危言耸听了些。
二胖见我愣了神,扯了扯我衣袖,“咋样,有难度不?”
“横梁压顶,好办。”
“你将孩子书桌移到西面,切忌不可直立于横梁之下。”我对男人说。
“这么简单?”男人有些疑惑,“顶楼嘛,这根梁没法避免,师傅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变动的不。”
“没看出别的,当然此桌也可以保留,下方压枚铜钱就行,以绝后顾之忧。”我顿了顿,“给孩子在西面另添张桌子就成。”
“你兜里那几枚铜钱给我。”我向二胖走去,低声对他说。
“干啥?”
“还能干啥,等着收钱。”
随即二胖露出一副“你懂得”神情,扭着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
我给男人递去,“你把这铜钱压在桌下。”
“好的好的,谢谢师傅,敢问师傅怎么收费?”
“跟他聊吧。”我对着眼冒精光的二胖说,“另外,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望子成龙是好事,但是不是有些过了?”
男人神色奇怪又复杂地看了看我,没再言语。
自古以来风水学中便有横梁压顶不吉利的说辞,如果一个人长此以往坐卧在横梁下,即会产生压力,健康欠佳、运气受阻、为一项损身的风水格局。
一间屋的脊柱,竟能成为大凶之煞,你说奇不奇怪。
加之如此歇斯底里的父母,“家”这个概念对男孩来说倒真如龙潭虎穴般。
不用回头,我也能想象到屋内男孩站立不安的神态,茫然无辜的手摆弄着衣角。
总是站在原地,不敢违了父母遗愿,不敢奢望,不敢迈步。
5
我早早出了门,在楼下边透气边等着二胖。
“洋哥,这钱赚得轻松啊。”过了好一会才见二胖小跑着下了楼,手里握着几张殷红钞票。
“你爹也这样吗?”我突然问他。
二胖不假思索,“哪能,我爹要这样我得把他氧气拔了。”
“你大爷的!”我笑骂道,“我爹也挺好。”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都是想让你以后生活的好点。”男人的唠叨在耳边不断回荡。
举着爱的名义伤人,比直接伤人更加深刻。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
“赚了多少?”我斜眼看着埋头数钱的二胖。
“四百,够吃多少顿烧烤了!”
二胖父亲待人亲和,好似从没见过他发过脾气,对待二胖更是极具耐心。
虽然打小成绩差,但积极乐观,敢于不屈奋斗,在某些方面来说比同龄人要更加明朗。
“好家伙,那几枚铜子儿你家抽屉一抓一大把,你可够黑的。”
“我可没张口,是那孩子他爹塞给我的。”二胖顿了顿,好像在思考些什么,“你说这当爹的真舍得给孩子花钱。”
是啊,真舍得。
你能说这个男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我想他比任何人都爱,只是方式或许极端了点。
对孩子寄与厚望没错,希望孩子平淡安稳也没错。
若是本末倒置,过度严苛或是过度放纵,那才是错。
倘若他们能多给孩子一份理解与宽容,耐心引导,远比恶语相向、大打出手有用得多
“下馆子去!”
“你请客,把你爹叫上。”
“好嘞!”
6
二胖生意做得愈发红火,腰包逐渐鼓了起来,店面装修已然好了许多,不再是乌烟瘴气 ,鸟不下蛋。
当然,这其中我也功不可没,得有一半客户是冲着我来的。
“你说这店里还缺点啥?”二胖躺进椅子里,伸了伸懒腰,问我。
“啥也不缺。”我翻着书,对二胖说,“都这么久了,你还信玄学那套?”
“要我说也是奇怪,你要说这个没用吧,每月来找你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要是不准的话他们不早来砸场子了?”
我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二胖。
人因宅而立,宅又因人而存,人宅相通,灾福均在天地。
时间久了,我越来越觉得风水更像是一种因缘,和打碎一个杯子所产生的因果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所谓风水,就是一种物质与精神上和谐、通顺的现象。
善恶是非本就为命运起伏的根源,背后的因果才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东西,风水再好也不如本心向善,能改变自己的往往也只有自己。
“不行,你还是得给我看看,我信得过你。”二胖斩钉截铁道。
无奈之下,我让二胖买了个鱼缸养起了鱼,以求解闷。
“放西南角吧,书柜旁边就成。”
“这还有说法?”二胖问。
“生气位,旺丁旺财,那块通风还行,鱼也好养活。”
“成,听你的。”
谁料不足一周,鱼死得个七八,二胖哭丧着脸,触景生情。
“你说我要是也死了,你难受不?”他问。
“估计会,街头大黄死了我还难受好几天来着。”
“大黄是谁?”二胖一脸疑惑。
“总来讨吃的那条狗。”我憋着笑。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二胖颇有泰山压顶之势,向我扑来。
“别生气,别生气,那不还有三条呢嘛。”我笑着说。
鱼虽然没了,但经过二胖的努力,店里营生依然照旧。
7
近来我发现,有钱势之人大多相信风水,而且不仅局限于此,还有看相、八字、易数等等。
这些类似于风水的东西,你要说这是封建迷信那肯定没错,你说这很灵验也没有错,但就是虚无缥缈,掰不开,揉不碎。
我才看透其实很多人并不是真的需要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他需要的仅仅是一句肯定的言语,让他们能定下心,向着一条康庄大道或是羊肠小道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无关于科学层面,当然更无关于风水。
这些人甚至不会看你资历深浅,更不会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我一直想问:“既然你已经小有所成,何不坚持本心,非要寄情于此呢?”
这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玄关是家宅财气与外界财气的接口,祥瑞之气曲折徘徊,凶煞之气直冲而过,您家这玄关布局好着呢,若实在担心,挂串葫芦就行,小问题。”
“院外西南处不可有高楼大厦,这叫白虎含笑煞。您试着把家里布局改变一下呢,沙发位置换一下,往那坐下一打眼不就瞅不着这座楼了嘛?要不贴个秦琼窗花试试?”
“自家院内不可乱堆石头及建筑材料,否则在外犯小人,在家暗病种呀!您看您家这院杂乱无章,收拾干净再试试?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不堵得慌。”
时至今日,我做这一行已有五年,不算长久,却也算尝遍人间冷暖,看透世态炎凉。
每天诸如此类地话语,怎么也要答上个两三次。
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隔着玻璃,看外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像在欣赏一部老旧电影,时间变得缓慢悠长。
8
当然,做得久了,也有令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人。
那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等会有个暴发户要过来,准备准备?”这天晌午,二胖摆弄着鱼缸里仅存的独苗,对我说。
“啥暴发户?”
“据说家里拆迁的,占了他爹十几套房子,有钱得紧。”二胖一脸贱样。
“哦,你意思我多骗点?”我回他。
“为人消灾,怎么能叫骗呢!”二胖一手拿着抄网,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嗬,说曹操曹操到。”
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男人打扮,大金链子小手表,鹿绒围脖貂皮袄,那叫一个地道。
落座后我才注意到,男人身旁还跟着个妖艳女子。
“哥们来看啥的?”我问道,示意二胖去倒杯茶水。
“能迁坟不?我咋总觉得钱越花越少了呢,是不是我那老头不保我了。”男人大手一挥,不可一世的语气。
“不合时宜,阴宅不看。”
男人面露不悦,“来来来大哥,喝点茶。”二胖端着茶盘,眯着假笑。
“什么破茶,我平时只喝信阳毛尖的,还得是明前的。”男人端起茶具,鄙夷之色尽显,“为啥不给看,别人都能看来着。”
“那你找别人。”我淡淡地说。
我很讨厌这些用自以为是的姿态在别人领域内指手画脚、撒泼打滚的人,这显然也是风水里的另一种“水土不服”。
“那给我看看院子吧,有人说我屋子不对,媳妇会出轨的。”
对坐男人一边翘着二郎腿,手在身旁女子身上不安分地游刃有余,长驱直入。
出轨从他嘴里说出实属有些滑稽,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女子娇嗔一声,“干嘛呀王哥,还有外人呐。”边说边把身子凑得更近了些。
二胖脸色一沉,嘴里嘟囔着,“还知道有外人。”
我多少被女子矫揉造作的神态激怒了些。
“走吧,带我过去。”面对如此之人,我只想尽快打发他走。
路上,坐着我叫不出名字的豪车,听着前面男女的嬉闹之声,头痛欲裂。
“我说哥们能好好开车不,我俩可不想给你陪葬。”二胖一脸不悦。
“不打紧,不打紧,哈哈。”男子哈哈大笑着。
“狗男女,好意思说自己媳妇出轨。”二胖凑到我耳边,冲着前面竖了个中指。
“这可是你接的活。”
二胖耷拉下脸,没再言语。
男人住处高墙深院,雕梁画栋,果真充满了暴发户色彩。
“嚯!”
“嚯!”
我和二胖同时惊叹了声。
二胖惊得是富丽堂皇的屋子。
我叹得是千奇百怪的风水。
“牛逼啊,洋哥。”
“确实牛逼,你见过人住棺材里吗?”我说。
“啥棺材?”二胖一脸疑惑。
“一头窄一头宽,你看这房子截面长度,黑色的房顶,正儿八经还带盖儿的棺材。”
二胖往边上去了去,“还真是嘿。”
“你还真有两下子啊,一眼看出门道。”男人一手搂着女子,一手捏着根烟,“怎么样,我这当时可是找了好几个风水大师给建的,花了大几百万!”
院内大理石铺设出蜿蜒小道,周边散落玉制石雕,绿竹草坪、百花吐艳、假山庭水,应有尽有,一切极尽奢华之至。
“这家伙给咱炫富来了?”二胖小声问我。
“房没问题,寓意升官发财,是个好局。”我定了定神,“问题出在院里。”
“哦?快给我瞧瞧,那老娘们要真敢出轨,我非得弄死她不可。”男人一脸凶相,好似就因为这些虚无之事,便会真的亲手杀了结发妻子一般。。
“出不出轨我不知道,此处大理石铺设,势为反弓形,恰逢五鬼凶位,易生事端。”
“怎么解?”
他松开了一旁的妖艳女人,急不可耐。
“这是你老婆?”我玩味地问。
“当然不是,这不比我老婆攒劲多了。”男人一脸沉湎淫逸,女人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胸前。
当然,这里的小鸟依人肯定是个贬义词,以我匮乏的阅历实在找不出太过合适的言语。
“那这个出轨之说,说得不就是你自己,已然应验,还改啥。”
“就是,这有啥看的还。”二胖在一旁附和。
男子一时间哑了火,过了良久,“那你说,这五鬼凶位又怎么办。”
“把路拆了自然就破了。”
五鬼进宅人心恶,它使人迷惘,教人行恶。
但当真如此吗?
我说过的,有些人不会看你资历深浅,更不会看你是人是鬼。
他们只是在欲望中迷失了本性,摒弃了那些礼义廉耻,让自己的活得更加自在。
内心的欲望,远比这些天地之道更加难以对付。
“洋哥,你还真给他破了局了。”二胖有些惊讶。
“破个屁,病入膏肓,我破不破局关系还大吗?”
“也是,都这熊样了,迟早把家底败光。”二胖搓了搓手,“你还真别说,有钱人的生活真是难以琢磨,就门口那对石狮子,不得值个大几十万的,赶咱俩累死累活干上几年了……”
问柳寻花,恣情纵欲,自己管不住自己,又与风水何干。
9
都说富看风水,穷相命理,可真到走投无路之时了,哪里还管什么穷富呢,能抓住的稻草自然都是好的。
之所以对这件事印象深刻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天还有一个活计,也是二胖接来的。
“你是真想把我累死。”我冲着蓄势待发的二胖吐槽了两句。
“赚钱嘛,累啥,你看我都不累。”
“那可是,中午那烧鸡全让你造了。”
“嘿嘿,走,我骑三轮载你!”二胖傻笑一声。
“走着!”我也会心一笑。
等到了地方,我俩不光没了笑容,还差点哭。
“你确定是这?”
“确定啊,等会我给他打个电话。”
我望着眼前满目疮痍的老旧小区,一头雾水。
很快,一位身穿工作服的女人迎了出来。
破旧的衣衫上满是补丁,头发蓬乱地披在肩上。
“汪师傅是吧,快请进快请进,家里有些乱,别介意。”女人十分热情,引着我俩。
二胖刚想往楼梯上走,就见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两位师傅,俺家在下面。”
顺着楼梯走下去,在潮湿阴暗的空间里,女人打开了一扇门。
屋内靠墙的一边,一盏小小的灯,微弱地亮着,虽说屋子干净整洁,但始终压抑不堪,让人喘不过气。
“请问大姐,是想看什么?”狭小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自打搬来这里,俺闺女总好生些小病,没什么精气神,乡下人嘛,比较信这些,才想请师傅们过来瞅瞅。”女人双目张望,像是在给我俩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女人说完,我才看见阴暗角落里站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孩子。
二胖一副见鬼的表情,往我身后杵了杵。
“孩子你过来”,我冲角落摆摆手。
“晴儿过来,让师傅看看。”女人过去把孩子拉了过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孩子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当真同幽灵一般。
“跟哥哥说,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女孩只是茫然摇了摇头,没开口说话。
“咋带着孩子住这么个地方。”
我问了一句废话。
“娃儿父亲走得早,俺自己把她拉扯大,在城里打点零工养活她,实在租不起更好的了。”女人一边说一边变得哽咽,“这娃儿跟着我可是受了罪了,下年的学费还没攒够,最近又总生病,俺是真没办法了。”
屋内灯光昏暗,女人逐渐发红的眼眶历历在目。
再看着女孩的模样,我不禁也鼻头一酸。
街上人声鼎沸,鞭炮齐鸣,给光怪陆离的傍晚又增添了些许热闹。
随处可见的绚烂在空中“轰”地一声炸开,似流星陨落,似微雨如尘,点亮了半边月色,孩子面无生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我透过地下室细长的窗子,看着屋外纷飞的焰火,不知说些什么。
“好,我给你仔细瞧瞧。”
我忍着酸楚感,在这狭小的一方天地内转了一遍又一遍。
“大姐,风水没问题,可能最近天气冷,你看我都冻得有点哆嗦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企图让气氛活跃些。
“唉,娃儿跟着我受苦了。”女人紧紧搂着孩子,声泪俱下。
藏风聚气,收砂纳水。
这阴暗之地纵然风水再好,住久了身体也会生出异象。
“二胖,你回去把我桌上的那几块石头拿过来。”
“好。”二胖偷偷抹了下眼睛,应道。
“把你兜里那几张红票也掏出来。”我低声对他说。
二胖看了我一眼,“够不?”
“够了,再多她们该不要了。”
二胖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风火火,将一股寒气又带进了屋内。
“大姐,我这有四块泰山石,我给你放在角落,能保你娘俩平安顺遂。”说罢我走向屋角,趁着昏暗把钱压在下面。
“谢谢谢谢,俺钱不多,师傅别嫌弃。”说着,女人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叠。
“不用不用,这石头不值钱。”
再三推脱下,见我执意不收,女人只好收起钱,从床下拿出一破旧麻袋,费劲地递给了我。
“师傅,这是俺自家种的红薯,甜着哩,拿去尝尝。”
我百感交集地收下,女人这才有了一丝欣喜。
“谢谢大姐。”
“晴儿,妈妈不容易,要乖乖听话哈。”我转过头对女孩说。
女孩卖力地点了点头。
10
回去路上,我脑里满是骄奢淫逸、恣情纵欲的豪宅男人,以及在焰火映照下怀着美好憧憬的穷苦女孩。
就像两个极端。
双目空无一物。
“太难了,洋哥。”二胖脸上也没了往日神采。
难,确实难。
那一夜我俩并无过多交流,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路灯下闲逛,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今天的朝阳比以往来得都要晚一些,我想大概是有某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踩住了黑夜的尾巴不让它离开。
“二胖,你店里是不是还缺个帮手?”
“缺啊,你看我都快累瘦了。”
“那你看晴儿咋样?”
“我看行!”
不论是风水还是道家学说,向来讲究生而平等。
可这万事万物又真能遵循这一自然规律吗?
这话很美,却更像是一句谎言。
生活,好像总对困苦之人更残忍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参不透,也管不了,
多行善事,多帮些人,这与风水之道也并无矛盾。
藏风聚气,收砂纳水。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我一直觉得,最好的风水,是和和睦睦,是事在人为。
风水的道理同做人无异。
顺其自然,心思向善,往往才是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