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与那屹立不倒的核桃树
1
十一之前，日子照常进行，军训结束，开课，运动会，接着就是放假。
早在九月中旬，秋风嗖嗖扫起地上的落叶的时候，我就在军训期间偷摸着找票、订票，想着在十一的时候去女朋友的城市，来场不期而遇的约会。票搞定后，就期待着时间能过得快点、再快点，人在期待中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满怀欣喜的。
可是生活总是执著地遵循着“墨菲定律”——越是期盼的，它越是反着来，性格叛逆得很。
九月二十二日上午，正无聊呆坐在队伍中，等待着即将到来军训汇演。老妈突然打来电话，“现在给你打钱，赶快订票，你爷爷快撑不住了！”心像是被栓了块石头，迅速下坠。“爷爷？不是一直身体硬朗吗？撑不住了是什么意思？”
2
记忆中还是爷爷家的大核桃树，树的长势并不好，树身不挺，叶子也稀稀疏疏，很难让人对它的结果产生期待。在此之前，对它的印象还只是干瘦又高大的身影，就是那种半夜上厕所都会被铺天盖地的黑影吓到的那种。真正存住记忆时是一年级的开始。
每天放学，踏着夕阳的余晖，背着长及屁股的单肩包，两三个同学屁颠屁颠地跑回家。一回到院子里，首先是要洗手，然后就是跟着爷爷后面给大核桃树浇水、修剪，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学时代，学习并不是最主要的，更不用说什么熬到两点的“家庭作业”了，后来我也能暗自庆幸自己还算有一个比较快乐的童年。每天帮助爷爷打理核桃树是我一回到家的首要任务。这是被爷爷逼着做的，后面倒也习惯了。
由于气候干旱，再加着树本身就要死不活的，营养严重不良，连年得不到一颗果子。舅舅说，就把树砍了卖了吧。爷爷气急，他说这是他的心血，谁都不准动它一根指头！自此之后也就没人再敢提这个话题。
连年累月，时光如梭。正值上三年级，春末树叶渐浓，彼时，院子里的枣树都已长出茂密的叶子，叶子间点缀着星星点点、泛着红光大枣；苹果树也都开了花，结出一颗颗稚嫩的小果实。但爷爷的核桃树仍高大地立着，却也只是立着，未结出一颗果子。
爷爷仍然坚持着，从压水井里一桶一桶把水打上来后，再一遍又一遍地浇灌，有好几次我从爷爷眼中看出了失望。谁说爷爷不难过呢？有时期待已达高潮，你一次又一次地与预期失之交臂，但它茂密的树叶还在不断地给你希望，这是煎熬。
熬过去，便是赢家。
3
当年11月22日，是西方人的感恩节。傍晚，我去上厕所，彼时已有几场雪的积累，走一步都像是负重前行。途中，我还看着高大的核桃树，心想它是不是和我一样冷如狗。突然，眼睛定格在一颗滚圆滚圆的绿色的果实上，那是一颗核桃！
我惊喜地大叫道，“有核桃长出来了！爷爷快过来看！”
当天晚上，全家人都为这颗天赐的核桃而感兴奋。爷爷说，“今天是感恩节，所以老天给我们赐予了最好的东西，这颗核桃，是你和我的心血，所以以后啊，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都要怀着敬畏而感恩的心态去面对，你才能得到更好的！”爷爷摸着我的头，那晚爷爷多喝了两杯，醉了，却也很开心。
4
飞机落地，仅隔两个月，我又踏上了故乡。我相信今后的归来是怀着兴奋的心情，但这一次，我的心情很沉重。爸爸从我手上接过了包，我问，“去哪儿？”他看了看我，“殡仪馆”。
一路上，除了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气息，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从未想过心情会如此平静，如是结果我并不是没有想到，因为在北京机场的夜晚，我坐在候机厅嚎啕大哭。可能也是觉得爷爷的岁数到了，也该走了吧，就像是核桃树，不管有没有结果，总有一天会干枯，这是它的归途。
埋了爷爷，也埋下了一切回忆。
5
爷爷并没有上过几天学，妈妈说他以前是县里的大地主，什么医疗所、木材厂都干过活，人脉积累的不少。妈妈说，印象中的爷爷在年轻时是从来不笑的，因为他的压力太大了。不仅家里有五个儿女、三个弟弟妹妹，而且有个从上海的弟弟，破了产，回来投奔爷爷。那时候的爷爷真的是一个人扛起一个家。
虽然没什么大成就，但这个家爷爷经营得还真不错，儿女过得都很好，孙子各个活蹦乱跳的，可爱得很。后来，我上了小学、初中、高中……爷爷在每个阶段都有改变，好像是刻意迎合着我的成长似的，他变得更顺、更暖了，没有了所谓“年轻时的戾气”。
爷爷的一生，我想可以用一个词概括：奔波。既是对家庭的奔波，更是为日渐增长的“年龄”奔波，谁都明白，那个时期如果爷爷倒了，整个家都毁了。倒是后来，子孙满堂，儿女事业有成，爷爷该需要静下来享福了，可能一时适应不下，核桃树就是爷爷最后的忙碌吧。
也是他最后的一片宁静。
6
今天又是感恩节，我意外之中的自媒体收益到手了，很多，很开心。给妈妈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并配上“thanks giving！”妈妈很高兴，说我是他们的骄傲。我又跑去跟奶奶视频，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年近古稀，失去陪伴一生挚爱的老伴，却还是勇敢又认真地活着。
越到后面才越发现，死亡就是一根感情的线牵住两头，一头已经暗淡，一头还仍然坚强地亮着。
视频中奶奶笑得很灿烂，她正在吃饺子，尽管牙齿已经掉光了，却还一口一口嚼着，嘴里边吃还边嘟囔着，“瘦成这样了，回来给你炖红烧肉……”。我安静地看着奶奶，只是看着，可能就是每次看着奶奶心里才会有真正的平静吧，那种安全感、亲切感和不需要伪装、迎合的舒适感是在需要我“一人扛”的社会中感受不到的。
说着说着，奶奶笑容静止，她说，“哪天回来去看看核桃树，几年没管，枯叉得不成样子……别说还挺倔，几场雪都压不趴……”
挂断视频后，我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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