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调频竹桃苑内刊万物生灵

秋居四喜

2018-10-08  本文已影响800人  沐沐周

每天早晨,半梦半醒之间,哗啦啦的水声,宛如活泼的山泉,沿着嶙峋的山谷,一漾一漾的,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将我从甜甜的睡眠之乡喊醒。

比手机闹钟提前了足足一个小时。我那辛勤的邻居阿嫂,又在手工洗衣服。

用水泥砌的水池子,方方正正,大得足够淹没一条金毛。池子紧贴着两家院墙。院墙紧贴着我的卧室窗户。院墙两边植物虽然颇为茂盛,但声音披荆斩棘、势不可挡、一路畅通直达耳边。

哗啦啦放满一池水,一件件拎出来,扑哧扑哧在搓衣板上搓。哗啦啦放掉一池脏水,再哗啦啦放满一池清水……循环往复三五遍,洗衣大业方可告成。

隔着院墙的栏杆,看见大嫂袖子挽得高高,胳膊细如竹竿,肩胛骨在薄薄的衣服下顶起了八字形。

我拉开窗帘,歪在枕头上,眼泪汪汪,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里,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就像当年我的外婆、我的奶奶、我的妈妈、我的大姐……家庭妇女就是这样将吃苦耐劳的优良传统,代代传承下去的吗?

可是……我好睏啊!呵欠一个接一个,眼泪简直来不及擦。

亲爱的阿嫂!你家里开着宝马奔驰两部豪车,全自动洗衣机盖着亚麻绣花披肩,像个贵妇立在阳台,你为何仍旧把自己定位成家务钟点工?为何如此苦自己?偶一为之可能忆苦思甜,为啥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没完没了?

把我家洗衣机免费借给你用、换我一个安静的早晨好吗?

可是,这样冒失的建议会不会影响和谐邻里关系?也许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难以更改?也许这是她潜意识里自己的人生价值所在?也许她含蓄的自苦,可以换回其他人的尊重?也许她不以为苦?

……

我自问自答,心里乱糟糟仿佛千军万马杂沓。存在即合理,世间万物的相遇都有它的道理。她在自家院子里,洗自家的衣服,哪里想到惊醒了别人心里的千军万马呢?

想到这里,那股九曲十八弯的无名火,悄悄熄灭了。谢谢辛勤的阿嫂,无意中帮助我完成了沉睡——浅睡——迷瞪——清醒——窝火——平静——嗔恨——寂灭,一整个的修行过程。

这曲折的过程,喧哗如舞台剧,只不过编剧、导演、主角、配角、旁白配音,全都是我一个人。感谢阿嫂的促成,那毫不知情的女人,还在对着水池埋头苦干。她不知道她无意中当了一回雷锋。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阿弥陀佛,起床,穿衣服,开电脑,写文章。文思泉涌,瞬间写满一千字。

此为一喜。

禅修。图片来自网络

桃树结果啦!青色,毛茸茸,灰扑扑,脏不拉几。因为长得丑,因为长在小区公共区域大家都不好意思偷,所以,满树的桃子幸运地保留了下来。

那么多桃子没人吃,就像自家的亲娃儿不受大家待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桃树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自卑?

熟透了,桃子自己掉下来。越掉越多,地上一层绿色乒乓球。心疼!

其实桃子很甜。无人修剪,无人浇水、施肥、喷农药,自生自灭,绿色有机纯天然。我每天遛狗,假装看狗撒欢,狗东奔西跑,我假装跟着东看西看。四顾无人,挑一个虫子咬过的,或者鸟啄过的,摘了吃。

不用洗,外面一层皮熟透了,直接撕掉,里面的桃肉绿莹莹水汪汪。一口干掉!只有一口,第二口就没了。太小了。可是很甜。

奶奶说凡是虫子啃过的、小鸟啄过的,都是一棵树上最熟最甜的那个果子。小虫子小鸟很聪明,单挑最好的下嘴。

这是我们的秘密,我和小虫子小鸟的秘密。我和它们抢着吃。秋意越浓,最后的几颗桃子越甜。

此为二喜。

小鸟。图片来自网络

挑西瓜的时候我是很严肃的。把一车西瓜最外面的几个,拍了又拍。为啥要拍呢?因为大家挑西瓜的时候,都要拍一拍,所以我也拍。

拍出来的声音,的确不同,有的崩崩崩,有的砰砰砰,有的咚咚咚。

可是到底哪一种,才代表好货色呢?只好严肃地再拍一遍,听得更仔细一点。越听越委决不下。

卖瓜的大爷看不下去了,因为我已经拍得太久了,西瓜都要被拍成内伤了。他已经咳嗽、皱眉、翻白眼,暗示我好几次了,只是因为戴着眼镜的我看起来,是如此斯文、如此温良的女子,他才强忍着没有发火。

他捞起一个,托在右手掌心,左手拇指中指一弹。只一下。点点头,往我手里一放,目光炯炯,成竹在胸,不容置疑。带点霸蛮,仿佛胜券在握、临阵点兵的将军。

哦,原来还可以用手指头弹。心里窃喜,又学一新招,留做下次冒充内行,蒙人。回家切开西瓜,果然甜美多汁好极了。

此为三喜。

未知世界于我,如深海鲸鱼。包括西瓜

码字至此,已是强弩之末。可是只有三喜,多难听!饭店有卖三喜丸子的吗?无论哪家的奶奶、外婆,逢年过节,会烧一锅三喜丸子吗?不像话!必须四喜丸子才行!

可是第四喜在哪儿呢?写作是一场孤独的战斗。万一卡壳写不下去,天地苍茫,独立寒秋,竟无一人可以商量,无一人能够及时伸出援手。

一霎时愁肠百结,仓皇四顾,窗外秋风乍起,飒飒有声,寒侵入骨,窗帘轻轻飘荡,如残枝枯柳。

胖胖在三尺开外的墙角,背对着我,脸朝着墙,四肢张开,趴着,如老僧入定。它胖,偏祸不单行,毛又长,所以特别怕热。一个夏天孤独地守着墙角,奄奄一息地喘着,向隅而泣,不肯和人亲近。现在渐渐入秋了,它仍然保留着夏天的姿势。

也许它感受到了我凄苦无助的目光,也许地板太凉不同于夏季,反正,它甩着一身的长毛和肥肉,摇摇摆摆走过来,前腿搭着我左脚,后腿搭着我右脚,咣当趴下了,像一条白色的毛毯砸下来,我那一过立秋就凉如冰棍的脚,顿时暖烘烘的。

它的肚皮,好软啊!隔着袜子都能感觉得到。

此为四喜。

窗外水声停了,阿嫂啪啪啪抖开衣服,晾到竹竿上。几根竹竿搭在我们两家共同的院墙上,竹竿头儿缠着她家顺墙爬过来的的丝瓜藤,和我家顺墙爬过去的黄瓜藤。院子里还晾着西瓜子,那是吃完老大爷挑选的瓜之后留下的,我准备明年春天种下去,也许到了夏天能够结出甜西瓜?哪怕只结一个也行。麻雀和灰喜鹊睡了一夜醒来了,喳喳叫着飞过去,它们是去吃最后剩下的小桃子吗?胖胖一动不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无声地享受着和主人的亲昵,仿佛它肚皮下面被焐热的我的双脚,也成了它自己的一部分。

我爱这尘世,连同尘世里一切短暂而美好的当下,连同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短暂而美好的联结。在这个秋日的早晨,我觉得我和世间万物都有亲。

狗狗的爱。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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