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窄门世途》上卷第六章 1
【长篇连载】《窄门世途》上卷第六章 1
作者: 以琳
又是一季秋来到了洮阳镇中学的这棵柳树上，关在监牢里的蔺文瑄已经不知道看过几次窗外柳叶的飘落了，此刻，他又站在窗前看着随风而落的柳叶，心中生出许多的惆怅来，不知这样的牢狱生活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活着回去，一种隐隐的伤痛总是在他的心际盘旋，像幽灵的影子，挥之不去。
忽然门外什么东西摔地上了，他踮起脚来循着声音望去，是给他送饭来的儿子蔺琦摔倒了。自从姐姐蔺怡下乡插队后，给父亲送饭的任务就由八岁的蔺琦独立承担起来了。这天，他正提了饭盒过来，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上。蔺文瑄见状忙冲到门口使劲地砸着门，隔壁的钟志刚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看见是蔺文瑄的儿子就打开了门。当蔺文瑄跑出去的时候，蔺琦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拎着洒了饭的空食盒掉着眼泪走过来了。
“爸爸，你的饭被我洒了！呜，呜……”
“不哭啊，没事的。”
蔺文瑄蹲下去抱儿子。
“啊，流血了。”
蔺琦的手腕被树枝划破了，血顺着手指流下来。蔺文瑄抓起孩子的手。
“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不会是大动脉吧。”
此时郭怀英和李浩然也已闻讯跑了出来。
“不行，快上医院。”
郭怀英瘸着一条腿就要和蔺文瑄一起出去，李浩然说：
“你别去了，我去吧。”
两人便抱起孩子往校门外跑去，钟志刚在后面喊：
“干什么去？回来，回来……”
两人哪顾上别的，钟志刚见状只好喊过两个小年轻来跟着。
“快，快跟上他们，要让跑丢了，就把你们俩关进去。”
天已擦黑的小镇上，两个反革命抱着孩子在前面跑，两个年轻人在后面追，看着挺紧张，以为是出逃。当蔺文瑄抱着孩子冲进医院的大门时，医院里只有值班大夫了。大夫一看是蔺文瑄，再看看孩子血流不止的手，摇摇头说：
“没办法。”
蔺文瑄扑嗵一声跪在了这个年轻的女医生脚下。
“求你救救孩子！救救他！ ”
女医生依然摇摇头。
李浩然知道没有希望，扶起全身瘫软的蔺文瑄。
“找小韩头吧。”
两人又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正和迎面跑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跑什么跑？想……”
小年轻正想大骂，猛然看见了蔺文瑄怀里血流不止的蔺琦，愣了一下神，蔺文瑄又继续往前奔去。
他们来到了韩梅父亲的中医诊所，这是镇上唯一的一家诊所。韩梅的父亲人称小韩头，从他父亲老韩头而来，是世代的家传中医，在方圆几十里颇有些名气。
一进门，蔺文瑄就扑嗵一声跪在了小韩头面前。小韩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呢就被这么一跪，惊得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扶起蔺文瑄，这才看清蔺文瑄和他怀里血流不止的儿子。在药柜前帮父亲抓药的韩梅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李浩然。
“你……”
还没等韩梅问出话来，两个负责看守的年轻人也追了进来，韩梅看他们进来便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哎，来送饭的，摔了一下就成这样……”
这时小韩头正在查看伤口，他手按着脉，微微皱皱眉头。
“拿白药来。”
韩梅递过白药，将小药丸塞进孩子嘴里，喂一口水冲下去。小韩头将白药洒在小孩流血的手腕上，观察着凝血的情况。众人全都盯着伤口，血凝得很慢。
“是动脉血管吗？”
“不是。”小韩头看蔺文瑄一眼摇摇头。
“那怎么会……？”
小韩头没有回答他，仍低头观察孩子的伤口，过一会儿后他又多洒了一些上去，继续观察着。大约半个小时后，血终于慢慢地凝住了，蔺文瑄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刚处理好伤口，不见儿子回家的乔路得也闻讯赶了来。两个小年轻只怕出纰漏，催着蔺文瑄和李浩然回监房，蔺文瑄只好把孩子交给了妻子。看着他们走远了，小韩头慢慢的对乔路得说：
“回去留心观察孩子的身体状况。”
乔路得看看小韩头的脸，怯怯地问：
“孩子……是生什么病了吗？”
“还不好说，观察一下再说吧。”
“嗳，谢谢韩先生！ ”
乔路得付了药钱，心里忐忑不安地抱着儿子回了家。她把儿子放在炕上，仔细地观察儿子，孩子除了脸色惨白以外并无其它反常，她的心里稍稍平静一些，便叮嘱孩子有什么不舒服要告诉她。照顾孩子睡着后，乔路得又跪到了神的面前。
第三天，小蔺琦告诉妈妈自己大便出血了。当乔路得抱着孩子去找小韩头时，孩子的身上已经出了许多的紫色斑点。小韩头忙搭手把脉，脉象沉细而迟，再看舌苔，舌淡而胖，苔白滑。用手指按压胸腹部，已有胸水、腹水症状。
“韩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
“肌衄。”
“什么？”
“血从毛孔中出也。”
“怎么会……? ”
“因脾虚失统，肝肾阴亏所致。”
小韩头已伏身开方了。附片、白芍、干姜、茯苓、白术、鹿角胶、黄芪、杜仲。倒都是些常见药，只有这鹿角胶很少听说，想来是补血的。乔路得看着方子心下琢磨着，还是不知道儿子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先生，孩子的病……严重吗？”
小韩头点点头。
“这是阴毒发斑，气不摄血，属虚症寒症，是血衄中较严重的一种，常会导致肾功能衰竭。回去赶快服药吧。”
乔路得一听这话浑身发凉，忙拿了药回家煎服。一路上向神呼求，这可是蔺门第三代独子啊！神啊，你大能的手一定医治他。
然而拖了半月后，小蔺琦还是走了，这个带给父母太多欢乐的孩子撇下他们走了。乔路得崩溃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没有儿子的日子，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关在牢里的丈夫交代，她没有照顾好孩子呀。恰在这时，她又收到了蔺怡的信，这糊涂的姑娘要和簸箕湾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民结婚。这不期而至的双重打击让乔路得彻底瘫倒了，她该怎么办呢？女儿的婚期已过了，她自知已无力改变。丈夫那里怎么办？他知道这一切一定会彻底崩溃的，他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乔路得，这个坚强的女人，她用平生最大的勇气站了起来，去安慰牢中的丈夫。
“蔺怡这小丫头真不简单啊！有勇气嫁到簸箕湾，而且还是个老光棍。”
“我看八成是疯了，要不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举动，真不可思议。”
“当初和她的反动派老爸总是划不清界线，当了三天半的红卫兵就给撸了，这回跟贫下中农相结合可是够坚决的啊！ ”
“嗳，你们说这蔺怡是不是早都让人家给睡了呀？要不怎……”
“闭嘴，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不许胡说八道，还不快去查查监房？”
“嗳，走走走。”
钟志刚一声怒吼，吓得这些小喽罗们爬起来就往外跑。镇上都传遍了，说蔺怡嫁给了簸箕湾的一个老光棍，把她妈气倒在炕上起不来了。这些是真的吗？钟志刚真不敢相信那么清高的蔺怡会这么做贱自己，他听见这些家伙议论这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真他妈想不通。钟志刚一拳头砸在桌上。
这边蔺文瑄好象隐隐约约听见隔壁提到了蔺怡，但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正暗自寻思蔺怡会有什么事让他们议论呢，这时门开了，妻子乔路得来送饭了，她的脸色很苍白，这不正常。当妻子把碗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看着妻子肿起的眼睛问：“蔺怡有信来吗？”
“哦，没有，想必很忙吧。”
蔺文瑄扒了两口米饭又问：“小琦呢？伤口痊愈了吗？”
乔路得不禁颤抖起来，忙乱地说：“好，好了，完全好了。”
妻子的反应让蔺文瑄心头一惊， 难道小琦出什么事了吗？蔺文瑄一把抓住妻子的肩头使劲地晃着。
“你告诉我，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别人在议论蔺怡？为什么这么久不带小琦过来？告诉我，小琦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丈夫好象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发疯般摇晃着乔路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奔涌而出。我怎么能对丈夫说出口呢？小琦是他的命根子，他怎能经受得起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啊！
“快说，你快说啊！”
“小琦，小琦……”
“小琦怎么了？小琦怎么了？你快说呀！”
“小琦他，走了……”
“走……”
蔺文瑄一阵眩晕，昏倒在了地上。
“文瑄，文瑄……”
蔺文瑄终于倒下了，失去爱子的剧痛使他再也无力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