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这世界上最孤独的就是月亮，夜以继日的转动，数万年来亘古不变。

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也是月亮，它看过那么多世间的悲欢离合，数不尽的流年纷繁。

那些刻骨铭心，那些天长水阔，那些生死悲欢，在月亮的眼里，就如同尘埃落地般卑微。

轻得，连空气都不曾知晓。

可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依然爱你，超过了半个世纪。

在生命的一开始，我不曾预料过会遇见你，也从不曾想在那样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里，会在公园的长椅上遇见和我一样的你。

你撑着伞，却打湿了所有的衣衫。

而我没有，我在雨里，高傲的行走。

直到，我路过你。

你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就惊扰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安静到，可以融入透明的空气里。

我转过身，静静的看着你。

时间峰回路转，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在微河的木船上，我也曾见过你，那时候你还穿着青衫，长发及膝，见你执扇轻拂眉间，画扇上是一株枯萎的铃兰。

小船漂浮在微河之上，青青的菡萏披着霞光，而你，在微河上，从青丝，晃成白发。

那时候，你叫别离，却偏偏作了别离的使者，从这头，到那头。

微河上，你飘了两万年，才终于得了恩典，去了俗世。

我偶尔间问过你，微河上不好吗？

没有生老病死，更没有生离死别。

你说，如果一件事情永远没有意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答不出来，因为我生来就只是忘川的一滴露珠，因为那白月的仙气酝酿，万年间凝结成魄，又过了万年忘川的悬崖上生出了野草，茫然间吃下才有了智，万万年受忘川上梵音的点化，才成了今日的我，天地间唯一一个由水雾化作的仙。

于是，这天下所有的水都流着我的血，绵延百里的山川，沙漠中心的腹地，凡我想去的，我都可以去。

唯有那微河，它是冥间千万的眼泪汇成的海，是虚无缥缈摸不着的水，像一缕一缕青黑的烟尘，缓缓，缓缓的流淌。

你离开微河以后，木船还是在飘，依旧有各式各样的人，从这头，到那头。

别离从未离开，只是，再不是你。

我还是喜欢去微河的断垣上喝酒。

那些过微河的人总是从这头哭向那头，再从那头安安静静的走向这头。

像一尊又一尊的雕像，我突然间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向往轮回苦楚的俗世间。

此后的万年里，我去过很多地方，远到北荒的丘陵，近到沈郡的钟楼。

山河百岳，万里风光，婀娜多娇。

万年间，我看过娇艳的桃花，含蓄的睡莲，唯独那青色的菡萏，我寻遍世间，也不曾见过微河上，那样特别的菡萏。

就连微河上，也再不曾见。

我偷偷跑进罗府的藏书阁，寻找关于那菡萏的典籍，却失手打碎了镇府的莲，莲心盛开一抹青色的紫烟。

一时间，罗府的水殿里，皆是菡萏。

匆忙逃走间，微河上，你又出现。

忘川上的金蟾说，你本就是那朵紫莲，磐石上的今天，便时你出生的日子。

原来，生命的乐曲，才刚刚拉开了弦。

此后的日子，我总是在微河的断垣上望着你，一壶老酒，一河香残念。

时光悠悠，转眼你成少年，却再不记得，曾经那抹青色的烟。

微河上仍是开满了菡萏，只是微河的水变了，几近透明。

佛说，是地下的罪恶少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的是，你出发的日子到了。

就像我当初一样，你会忘记所有的一切，去俗世呆上一阵子，回来以后，那些在俗世发生的一切，你便都不再记得了。

我在忘川上想了很久，喝了很多的酒。

还是觉得，要来看看你。

所以，我趁着秋雨的时候才来看你，没想到，在俗世的你仍然不改桀骜。

丝毫不减眼神里的暗礁。

站在你面前。我轻轻的挥手一丝执念，落你眉间。

从别后，几番轮回，愿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