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与爱情
婚姻与爱情是两个世界
婚姻与爱情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中间隔着一座山,一个在山这边,一个在山那边。
婚姻是人类社会演化的产物,大约产生于五六千年前,母系氏族瓦解的时候。
婚姻的的产生和爱情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既不温柔也不浪漫。相反,婚姻的产生充满了血腥。婚姻最初登上历史舞台是以抢婚的形式,现代社会的“闹洞房”,很可能就是人类早期关于抢婚的记忆留存。
抢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太黑了道也不好走,婚字从女从昏,说明抢女人是在黄昏的时候发生的。
周易有记载“匪寇婚媾”,意思是“我们不是来抢钱的,我们是来抢人的”。能够这样打招呼说明这个时候抢婚已经演变成了一种仪式了。男方派出一伙人吹吹打打来到女方的部落,把事先准备好的女人抢走。女方又派出一伙人,一路追到男方部落(必须是第二天进村,给男方留下生米煮成熟饭的时间)。然后大家谈判,说既然生米做成熟饭了,算了,咱们就做亲戚吧,这叫姻亲。姻字从女从因,表示因为你们抢了我们的女人,所以大家做了亲戚。
在这种操作模式下,结婚之前男人不认识女人,女人也不认识男人,所以婚姻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是两个部落之间的事。
为了降低抢亲的成本,慢慢地两个部落约定,我这边的女人专供你来抢,你那边的女人专供我来抢,这叫对偶部落。所以老公的爸爸既是舅舅也是姑父,老公的妈妈既是姑妈也是舅妈,“舅姑”就用来指代公婆。唐诗里还有这个遗俗: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总之婚姻从来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私事,起先是两个部落之间的事,后来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再后来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只是不到一百年前,宗法制度解体,个体更加自由,有了自由恋爱这种新事物,婚姻中个人的成分才多了起来。但是只到现在,婚姻都没有百分百地成为两个人之间的私事。
年轻人谈恋爱,不需要告诉父母,事实上往往是背着父母(比如早恋)。而一旦开始安排见父母了,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要考虑婚姻了。这说明我们骨子里认为,恋爱是自己的事,结婚是全家的事。
相对于婚姻来说,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和所有其他物种一样,求生存是第一位的。人类这个物种的生存策略是合作(社会化),我们的个体块头比不过大象,力量比不过狮子老虎,速度比不过豹子羚羊,要想在非洲大草原上生存下来,靠的是合作。
因此在人类社会早期,集体意识是远远压倒个体意识的。但是随着人类在地球上逐渐占据绝对优势,生存不再是个问题时,个体意识也就慢慢地觉醒了。于是婚姻与爱情相互分离的这种痛苦,慢慢地浓烈起来。婚姻与爱情合一的冲动开始在系统中蔓延。你可以在各个民族的文化与故事里,各种形式的文艺作品里看到这种冲动和梦想。婚姻是如此现实,爱情是如此梦幻,婚姻和爱情无休止的纠缠,成了人类社会这个系统演化的一个主题。
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以悲剧的形式结束,或者笼统地说“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也许是在告诉我们,几千年来婚姻和爱情的这场争斗中,婚姻显然占据了上风,因为婚姻所承载的是种族繁衍这个重大使命。
然而世界在加速地变化。2017年地球上人口已经攀升到74亿了,人多似乎不再是优势,而是压力。人类也荣膺了“地球上最大害虫”的桂冠。繁衍的动力减弱了,那么婚姻,这个本来因繁衍而起的制度性发明,将要何去何从呢?现如今不婚族越来越多了,爱情也不再专属于男人和女人,性爱机器人也要出来了,100年后,婚姻会不会成为人类历史的遗迹? 如果婚姻消失了,那么与婚姻相伴相生的爱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男人女人一场戏
如果说婚姻是文化的产物,那么爱情更多是根植于基因的。
不知道其他动物是否也有爱情,如果有,也是以“性”为中心的,而“性”是为了“繁衍”服务的。性和爱,都是基因复制自身的一个策略。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最初也是这样的逻辑:“性”源于繁衍的需要,“爱”激发个体产生“性”趣。但是到了人类这里,情况有了些变化,“性”有了某种程度的独立性。据说人类是唯一一个对性本身乐此不疲的物种。也有人说,海豚也是如此。而其他动物没有这个爱好,据说雄螳螂一辈子只爱一次,爱的时候雌螳螂会咬掉它的脑袋,象这样死了都要爱,有啥子乐趣呢。
在人类这个物种中,繁衍与性,性与爱都有了某种程度的分离,可能是因为人类进化出了自由意志,使得爱成为了超越性与繁衍的更多精神层面的追求。
婚姻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制度化设计,最初的使命就是“种族繁衍”。男人和女人是共同的设计师,但是在女人和男人各自的世界里,婚姻的景象是非常不同的。
繁衍后代这件事,需要男人和女人的合作,男人贡献一粒种子,女人贡献一块地。男人有很多种子,因此他本能地认为,他的爱是可以分享的。女人只有一块地,所以她本能地不同意爱是可以分享的。
母系社会的时候,男人撒完种子就走了,地里长什么跟他没关系,而且他也不能确认是不是他的种子发芽了(想象一下母系社会的老男人的境遇恐怕是很悲惨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婚姻家庭其实是男人的渴望,他渴望拥有一块地,他需要确认地里的庄稼都是他的,为此他日夜看护着,从短工变成了长工。这也符合女人的利益,因为人类的孕婴幼期太长,一个人承担实在是太难了。
然而男人始终放不下这个念头,我可以多种几块地呀,否则资源太浪费了,事实上过去几千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而女人的想法不同,最好是有根绳子,把男人拴在这块地上。
这是一根无形无相的绳子,它拴的是男人的心,而不是男人的身体(通过心来牵制身体)。
《礼记》规定,要把一个女人娶回家,必须走完六个步骤(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步都不能少。每个步骤都有详细的指导。整个六步走下来,婚姻就变成了特别神圣的东西。
《唐律》规定,符合以下三种情况不准离婚:
1,“有所娶无所归”,即结婚时女方父母健在,休妻时已去世,原来的大家庭已不存在。
2,“与更三年丧”,和丈夫一起为公公或婆婆守过三年孝的不能休。
3,“前贫贱后富贵”,丈夫娶妻的时候贫贱,后来富贵了。人们讨厌陈世美大概是因为这条。
这些规定都是无形的绳子。遵循这样的规定被社会接纳,违背这样的规定被社会抛弃。
还有我们文化里那些优美的文句,时时熏习着我们,让我们变得高尚而优雅。细细想来,哪一条不是教导男人要对女人好的。
比如“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又比如“女为悦己者容”,表面上是说女人是弱势群体,但是别忘了柔弱胜刚强,男人一听到这句话责任感登时爆棚,所以才有了冲冠一怒为红颜。西方的骑士精神也是如此。
所以在父系家族里,真正享有至高无上地位的,还是女人,比如红楼梦里的贾母。女人的地位,一半来源于娘家,另一半来源于她的肚子(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我们听惯了“孟母三迁”,“岳母刺字”的故事,从来没问过孟爸爸和岳爸爸到哪里去了,爸爸们从我们的意识里消失了。
女人就是这样掌控了“洗脑”的权力。
所以,改造男人是女人与生俱来的爱好,改造孩子也改造丈夫。与之相对应,拒绝被改造,离开土地去逃亡,是男人骨子里头的冲动。
不过这些都是历史的遗存,是进化留在我们身体里的痕迹。时代在变化,意识在进化,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男人女人这场戏还会一直上演,只不过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曲目,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逻辑。
爱情是根植在基因里的,生来就有,我们无需问为什么需要爱情。而婚姻是奠基于文化的,文化是人为的,因此我们必须经常问,为什么要有婚姻?
以前,婚姻是两个家族的约定,个体处于被动的地位,婚后产生了爱情,有点儿“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爱情在某种程度上成了系统的润滑剂。
现在,婚姻更多的变成了个人的决定,签约方变成两个个体了。我们一见钟情了,我们相爱了,一切已经很美好了,为什么还需要婚姻呢?
婚姻是爱情的保护壳吗?
婚姻是因为爱情而起的一个承诺吗?承诺有期限吗?
结婚是因为别人家都这样吗?
结婚是因为完成父母的期望吗?
婚姻是爱情的道场吗?结婚是结伴修行吗?
这些问题只有签约的两个人才能回答,而且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从爱情走向婚姻
婚姻与爱情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中间隔着一座山,一个在山这边,一个在山那边。
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没有现成的路可走。虽然此前有很多人走过,但是每个人都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热恋中的男女步入婚姻时,无不信心满满。老夫老妻回首来时路,都觉得不容易。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爱情和婚姻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爱情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婚姻的世界里人很多。
爱情世界里的关系很简单很纯粹,有时候简单到没有厨房,没有厕所。而婚姻世界里一地鸡毛。
玄幻小说构建的都是爱情世界,这里的神侠仙女们从来不上厕所。
而现实的家里吃喝拉撒睡,一样都不少。家是个会意字,从字面上看就是猪窝的意思。家是我的窝,是一个可以卸掉所有的伪装的地方,所有不能让外人看到的慵懒俗陋都在这里暴露,所有在外面压制的情绪都在这里释放。两个人几十年如一日滚在一个窝里,你猜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特别是发现三观不一致时)。
然而,如果你认为爱情世界很美,婚姻世界很陋,那么说明你还没有能力,或者说还没有准备好进入婚姻世界。
这两个世界都很美,只是美得很不同。
爱情世界的美是一种迷幻的美,婚姻世界的美是一种真实的美。
爱情世界的美是高激素水平下所示现的景象,也有真实的成分,只不过这是经过过滤的真实(想象一下美颜相机)。这是基因的把戏,基因制造这种美妙的感觉是为了增加繁衍的机会。为什么热恋中的男女智商为零,因为他们的脑袋里进“水”了(荷尔蒙),于是看到什么都是美的。
爱情的世界里,不是我和你在爱,是我和TA在爱,这个TA是我以为的你,是我在心理空间中构造出来的形象,是我的”梦中“情人。一见钟情本质上是自恋的投射和延伸。
婚姻的世界里,激素水平恢复正常了,真实的你我见面了,真正的心与心碰撞了。要想领略这种美,需要新的能力。
在爱情世界里,你天生具备爱的能力,你的嘴很甜,你的心柔软,你善解人意,你举止幽默,你风度翩翩,你善于发现对方的优点。只不过你要知道,这是激素加持的结果,你超水平发挥了。
回到婚姻的世界里,你发现聆听,包容,欣赏,陪伴,支持,其实都很难的,这些爱的能力都需要后天的学习。
发现你我真实的面目,是从爱情世界进入婚姻世界的第一道坎。
然后孩子出生了,二人世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毕竟多了一个人了。同时因为孩子的出生,两个家庭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里。
然后是择幼,幼升小,小升初...,每一次都把伤痕累累的“三观”拿出来再凌虐一遍。
过去的时代,人们是先有婚姻后有爱情,爱可以一点点儿累积。现在是先有爱情后有婚姻,有个迷幻的标杆放在前边,后面的日子反而更难过了。
然而,我们总归要面对真实,总不能从一个迷幻逃离到另一个迷幻,一辈子从未靠近过一颗真心。
婚姻是道场,修行不在诗和远方,跟自家人作,倒底有啥子好处?
我把前两篇贴到朋友圈里,有朋友评论道,“婚了不爱是枷锁,爱了不婚是怯懦,有婚有爱是生活”。说得真好!
爱情和婚姻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在山这边,一个在山那边,山路不好走,且行且珍惜。
从婚姻走向爱情
曾经看到过一个北京地区离婚率变化趋势的调查报告,发现2000年之后,40-44岁这个年龄区间的离婚率升幅最快,为什么呢?
我国第一批独生子女是80后,这批人在2000年以后陆续上大学了,此时他们的父母就在40-44岁这个区间里,也就是说,孩子上大学,父母离婚的现象显著增加了。
小鸟飞走了,鸟巢登时安静了下来。幼儿园,小升初,中考,高考,辅导班...,战斗结束了,Mission completed, what's the next?
有两条路,要不团队解散,要不回到二人世界(爱情世界)。
可是很多人回不去了!
因为他们离开爱情的世界已经太久了。他们忘记了在婚姻的世界里,留一间爱情的小屋。
这间小屋本来是有的,是他们从爱情世界里带过来,但是年久失修了,婚姻的世界实在是太忙碌了,太嘈杂了,他们都没有时间去修护。
虽说一段关系解体也是很正常的事,万事万物都有个生住异灭的过程,但是以这种方式结束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欲知过去因,现在受者是。欲知将来果,现在作者是。
什么时候都不算晚,站在路口的你和我,总是可以谈一谈,不再以父亲和母亲的身份,而是以男人和女人的名义。
都是从山那边过来的,曾经一起爬过山,路还在,只要两个人愿意,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