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姨的故事之《落户农场》

送走了母亲，哥哥陪我和父亲到农场安家。说是安家，其实就是找个住的地方。哥哥在一排几近废墟的老房子里为我们找住处。这些老房子多年无人管理，基本变成了厕所。只有一间四面的墙壁倒还完整。哥哥把房里一具稻草包裹着的小孩尸体清除出去，再找来消毒水清洁了房间，又从废墟中找了两块床板和一个桌子，这就算给我和父亲安下了新家。

把我们安顿好后，哥哥又含泪启程回了新疆。从此以后，我和父亲就开始了清河农场的生活。

到农场报到时，父亲被问到有何特长，这时父亲掩埋了自己的文艺特长，只说自己没啥特长，只要能有饭吃、有房住就知足啦。就这样，父亲被安排在了于家岭西村做了大田职工。

父亲一辈子与世无争、谦虚谨慎，这次又失去了一次绝好的机会。其实当时农场有一个文教队专门排演京剧，而父亲曾和大姑父、二姑父、叔叔一起学京戏，拜师在著名的京剧名角朱琴心的门下，常与京剧名家周信芳同台演出。他多才多艺，是京剧行当里的多面手，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老生、小生、青衣无师自通，是京城的名票友。经常以票友的身份登台演出，父亲演戏不要报酬，只为过把瘾，只为能让奶奶听一场京戏。我从小就玩他的月琴，京胡、笛子、笙等众多乐器。在食不果腹的苦日子里，他还苦中作乐，经常组织家人搞京戏联欢会。我总觉得，我后来插队、工作，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却始终能够乐观面对，都与父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由于在东北务农条件艰苦，父亲的身体严重透支，干不动农活，就又被列入老弱病残队，拿着20几元的微薄薪水，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看护菜园。每天的工作就是除草、浇水、帮忙采摘。对这个活计父亲很满意，尤其对于搬离到村外父亲更满意。因为我们的邻居是劳改期满的就业人员，也是一位偷窃做案高手，每月一发工资我们家就被撬锁偷钱，看守菜园能就近看家防盗，父亲觉得挺好。

我跟着父亲搬到了菜园里的新家。屋里有土炕、灶台、有用木板搭成的桌子和很多劳动工具，相比于原来的家“阔气”了很多。这个世外桃源，虽然说偏僻寂寞了点，但是父亲会唱京剧，闲暇时自拉自唱，不仅为自己解闷儿，还教我唱了不少京剧选段，“长坂坡，救阿斗，杀的曹兵个个呀愁，这一般虎将哪国有？还有诸葛献计谋……”这些有名的京剧选段，不仅我自己会唱了，还当老师教给因罢课无所事事的同学们，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我的艺术修养，就是从拿着笤帚疙瘩的父亲那儿学唱京剧开始的。

我和父亲住在村外，每天三次到村里的集体食堂打饭、提开水。遇到雨天只能光着脚趟泥进村，这时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双雨鞋。因为曾是渤海海底的黑胶泥粘在脚趾缝里实在太难清洗。有时风雨实在太大了，我们就干脆自己烧火做饭。这时，便常会有藏在草屋顶上的蛇被烟熏火燎掉到锅里的时候，也常常会有遭遇蛇咬的时候。但是好在没大事儿，农场的蛇全是无毒蛇，咬的两处牙印出了血，涂上点红药水几天就长好了。

有一天，父亲盯着炕墙角左看右看，最后看着我说：“我看好像烟囱和墙体好像裂了个缝，你今晚上就别睡炕上，睡在桌子上吧。”

果然，次日清晨，正在睡梦中的我被轰隆一声巨响吓醒了。原来是烟囱蹋了，大堆砖头正好落在了我平时睡觉的地方！

父亲的细心救了我一命。

在农场安家后，我上了于家岭东村小学。小学毕业后又上了北京市清河中学。上了中学就可以住校，在这里，我和同学们结下了终生的友谊，60年后还保持很好的关系。

不知不觉间，初中三年结束了。我想早点工作挣钱，减轻哥哥供我上学的经济负担，就想报考中专。但是哥哥却坚决反对，他要我继续上高中、考大学，圆他未圆的大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