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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2018-04-16  本文已影响0人  静_悦

        我的外婆是祁阳人。从小,我就对外婆的一口怪怪的祁阳话感到很是新奇和好笑。虽然,外婆在新宁生活的时间并不短,可那一口乡音却从未更改过。

      外婆很爱干净和讲究。尽管,家里的地面是天然的土坯,桌椅也是旧的。可是,她却从不让它们有一丝的杂、乱、脏的样子。

      记得小时候,我们去外婆家里玩,因为我们无意间靠近了她的床边,外婆看见了,便立即走过来把我们撵走。并郑重地提醒我们,今后不准再靠近她的床边,以免我们的小手弄脏了她的床单。

      外婆,就是这样一位近乎有点洁癖的人。

      后来,我们家因为日子过得不是太好,母亲常常爱拿我撒气。在我们家里,哥是长子,我是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母亲说,父亲重男轻女,只喜欢儿子;而母亲只喜欢妹妹,因为妹妹是满女,是她的命肝心;唯有我,既不是儿子又不是满女,是这家里多余不要的子女。所以,母亲只要是不高兴,就会冲我撒气,就像我是她的专用出气筒一样。

      那时候的父亲,白天基本都不在家,也不管家里的事情。整个家,差不多就是母亲一个人在打理。那时,我们还小,不懂事,常常会惹出些事来让母亲生气。母亲生气时,除了骂,还会用竹条打我们。不过,母亲打得最多的就是我。

      并不是我最不听话,母亲才会打得我最多,而是……比如,我哥惹事了,本与我无关,但只要我站在旁边,母亲除了打哥,还会打我。有时,妹妹惹事了,母亲却不忍打妹妹,我如果站在旁边,母亲就会找个理由把我打一顿。母亲说,我不是她亲生的。我想,也许我真不是她亲生的吧?(不过,后来验证,我是她亲生的。)

      有一次,大姨来我家看母亲,正遇母亲在屋外追打我。站在一旁帮我劝停的老师悄悄地告诉大姨,说母亲对我太过苛刻,是家暴。那天,那位老师跟大姨说了很久的话。之后,大姨便把我送到了外婆家。

      自那天起,我就开始跟着外婆一起生活。

      外婆的思想很守旧。在外婆家的隔壁,住着一户人家。他家的女儿跟我的年龄相仿,我便常常跟她一起玩。有一天,我正在她家玩耍得高兴时,外婆隔着墙壁把我叫了回去,然后很认真地跟我说,今后不准再去她家玩了。我莫明其妙地问外婆,为什么?外婆说,她家有男人,不能去玩。外婆指的男人就是那个女孩子的爸爸。当时的我,还只有十二岁,算是未成年少女吧,外婆就开始教我回避像父亲一样的中年男子了。

      可见,旧社会的中年男子是多么地让人可怕啊。

      听外婆说,她的娘家原来家境也不错,她在未出阁时,算是闺中小姐吧。所以,外婆懂得很多旧时规矩。

      后来,外婆嫁给了我的外公,外公后来又娶回了一个小外婆。外婆跟我说,她最恨男人有三房四妾。虽然,外婆没有给外公留下一个儿子,但也容不得外公再娶二房。

      当外公在老家悄悄娶了小外婆时,外公却不敢把小外婆接回家,也不敢告诉外婆。后来还是外婆看外公老是往外拿东西出去,才发现了外公原来已经有了小外婆。

      外婆因此而气得茶饭不思,甚至还想到了死。“可是,如果我死了,谁来照顾我的这些女儿们呢?”外婆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坐在这个家里,我就是老大,没人敢对我的女儿们怎么样。”

      就这样,外婆委屈地喝了小外婆的进屋茶,让小外婆进了她的家。从此,外婆也就不再允许外公上她的床。

      外婆在感情这方面,如她的洁癖一样,容不得一粒沙子。我很佩服外婆她做人的自尊与自爱。

      外婆,她是一位很文雅的女子。尽管,外婆并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习过字。但她待人很平和,有礼节。她从不与人去争高低,也不跟别人吵架红脸。

      她说,以前她家对面,也住着一户有二房的人家。每天,她都能听到那家二房吵吵闹闹地,有时,还甚至大打出手。而外公家,因为外婆的文雅和谦让,所以,从没有起过风波。那家的男人常常说,他很羡慕外公家的风平浪静和无有事端。

      解放后,因为外公家被抄,所有的资产都充了公,若大一个家庭,便开始穷迫和辛苦起来,外公也因此而一病不起。在母亲只有13岁时,外公便匆匆地离开了人世。

      外公不在之后,两个外婆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后来,等我们第三代出生了,为了在称呼上好分辨清楚两位外婆,大人便要我们把外婆叫“嗲嗲”(“嗲嗲”是新宁的土话,也是爷爷的意思),小外婆就叫“奶奶”。

      “嗲嗲”的子女缘不是很好。她说,她一辈子连生带流一共12个,也曾生下来儿子,只是后来没养大,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最后只剩下了四个女儿。因为月子做得多,“嗲嗲”的骨盆很宽很大,走起路来,如果你从她的身后看,就只见她宽宽的骨盆挡在你的面前。

      “嗲嗲”的最后几年里,一直生活在我们家。因为大姨和二姨的工作都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她,而我家满姨又在乡下,更是不方便照顾老人。唯有我的母亲,早早地退了休在家,是照顾老人的最佳人选。

      起初,父亲是不愿意让“嗲嗲”跟着我们一起过的,怕麻烦。但母亲为了接“嗲嗲”来我们家,竟在父亲的面前发了飚。那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在父亲面前歇斯底里地发飚,她像疯了一样地喊叫,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把父亲当场吓傻在原地,只是一个劲地说,随你随你随你。母亲,其实是很孝顺的。

      我的外婆她不识字。她唯一能认得的三个字,就是她的名字,那还是外公年轻时候教会她的。

      外婆闲在家里实在没事做时,她会拿一份报纸,然后在整版整版的字堆里寻找着她的名字。有一次,外婆拿着报纸对我说,这么多的字里,为什么就没有她的名字?我瞧了一眼,发现外婆把报纸给拿反了,于是我把报纸调过头来,让外婆再找,外婆过一会就找到了她的“唐”字,兴奋地跟我说,看看看,这里有我的名字,这里有我的名字。我看外婆那一付激动的样子,就如她突然找到了一堆金子一样,害我也跟着她乐呵了半天。

      人老了,生活总是很寂寞和无聊,而且记忆也会一天比一天差起来。所以,很多的老人都会反复地说着重话。

      我的外婆在最后的那些岁月里,也一样地会说着重话。比如,我每次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都会问我,今天几号了?哪怕我转瞬又折回来,她还会问我同样的问题。

      有一次,我还被悠悠忽忽的外婆给带着一起大脑断了路。那次,因为晚上突然停电了,我跟外婆坐在家门外歇凉,外婆看电一直没来,就起身说,没有电来就早睡吧。当外婆走进房间后,接着就急急地冲外面喊我,“快来快来,我房间里的灯怎么亮不起来了?”我匆匆地跑过去,跟着外婆摸黑地检查开关,瞎弄了半天后,我才猛然想起来,没电,灯怎么会亮?

      年少的我,也有脑壳进水的时候。

      我的外婆没什么特殊爱好。不过,外婆好像会打字牌。外婆会打字牌这件事情,我还是因为在一次偶然间知道的。

      那时,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当时我跟外婆一起坐在火柜里烤火,而父亲则跟两个同事在一旁打着字牌。

      因为我身子比较寒性,在烤火时,总会把火焙得很小。外婆烤着烤着觉得冷,因此而责怪我,要我把火添大一些。正当我低头在按着外婆的要求添火时,父亲因为要上厕所而把牌放在一边走了出去,外婆见状,立马从火柜里挪了下来走到父亲打牌的座位上拿起父亲的牌打了起来。那动作啊,简直快得让我惊讶。

      我很奇怪地问外婆,你不是说很冷吗?怎么跑下去打牌了?外婆说,我帮你父亲替一替。其实,父亲根本不需要外婆替的。

      外婆为了摸那么一小会儿字牌,竟连冷都忘了。可见,外婆是很喜欢打牌的。只是,我从来没有见外婆跟别人打过牌。可见,外婆的自制力真强。这点,我是远不如她。真心地佩服我的外婆。

      外婆最后是殁于一个冬天的小年节的凌晨。那年的那一天,我正在学校的印刷厂上班。也恰巧那一天,我上的是零点班。

      上班前,我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去外婆的房间看外婆。因为外婆连续感冒了好几天,一直躺在床上休息。

      我去的时候,外婆正在用手掀着蚊帐往外看,母亲则在一旁做着事情。母亲见外婆掀蚊帐,急忙走过去边帮外婆掖着蚊帐边埋怨着外婆说,天气这么冷,你掀蚊帐干什么?(后来我们才知道,外婆之所以掀蚊帐,那是临死之前在看路。)

      外婆不管母亲的埋怨,把母亲刚掖好的蚊帐又掀了开来。我看着外婆的脸上有点泛红,而且还很光亮,似乎气色很不错的样子。于是,我走过去问外婆,是不是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外婆笑笑说,是啊,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手里拿着蛋糕扬在外婆面前,问她要不要也来一点?外婆点着头说,好。我掰了一小块蛋糕便往外婆的嘴里送,当我的手还未到达外婆嘴边时,我感觉到从外婆的嘴里呼出来的热气似乎有点儿怪怪的,能感受到一丝丝的黏液粘到了我的手上。

      我吓得把那一小块蛋糕掉到了外婆的嘴边,外婆用手慢慢地把嘴边的蛋糕给送进了嘴里。我害怕地站在那里不敢再给外婆喂蛋糕,逃也似地跟外婆说了一句,我要上班了,便跑了出去。

      早上,等我下班还未进家门时,邻里的老师就告诉我说,我的外婆没了。那天,也正是我的大表哥结婚的日子。

      都说,老人最牵挂谁,死后,便会常托梦给谁。

      外婆去逝后,我隔三差五地就会梦见外婆。这种有外婆的梦,一直延续到我结婚,然后生下女儿。

      最后一次梦见外婆,那是在一个快临近七月半的晚上。

      梦中,我看到外婆在我们原来住过的那个河边街的老屋子里,她用铁锅炸着一些发了臭的肥肉。我走过去问外婆,这些肥肉都已经发臭了,你怎么还炸来吃啊?外婆说,她心里很荒,没有什么可吃的,只好捡些臭肉来吃。

      我听着心里好一阵地难受。在梦里,我也知外婆是已逝的老人。于是,我抱着外婆说,等七月半时,我给她多烧点纸钱去,要她拿着那些纸钱今后多买些鸡蛋吃,不要再捡臭肉了。外婆扭头看着我,很乖地朝我点点头,说,好。

      过了一小会,有两个穿着黑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二话没说,就一人一边架起我的外婆往外面走。我追了出去,只见那两个黑长衫男架着我的外婆从廊檐下的栏杆上飘到了江心,再从江心对直地往下游飘浮走了。

      隔天,我找母亲说起梦境,然后拿出钱,要母亲在七月半时替我多给外婆烧些纸钱。母亲嘴上答应了,但拒绝收我的钱。她说,钱不多,她自己出就行了。

      后来,母亲有没有真给外婆多烧了纸钱去,我就不得而知。反正,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外婆。

      外婆就这样,彻底地从我的梦里消失了。

      每次清明节给外婆挂亲时,我就会想起这些事情来。头几年,我总是责怪母亲没有真正地给外婆多烧纸钱去,所以,外婆生气了,不来我的梦中。后来,我渐渐地觉得,也许,那一次的那两个黑长衫男来把外婆架走,那是在护送我的外婆去投胎了吧?

      要不然,外婆怎么会生这么久的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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