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少年D.Gray man] 失忆症
[D.Gray man] 失忆症
那病人又坐在那个地方了。
教堂的玻璃拼花窗子,滤过光线,朝大地投去永恒而瞭亮的哭诉。人的灵魂会化为玫瑰,渐渐由它升向天堂。
她是不信的。然而那位病人却强烈地给予她这感受。
仿佛他天生地、注定地被斑斓流动的光吸引,它们朝他泼下来,在行走中飞逝。
他得了失忆症。
他数次问同伴,我忘了什么呀?
同伴笑笑,给他读起书。
后来他知道,这座疗养院,居住的都是被世间生活驱逐出去的人,人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疗养院有座小教堂,他常爱去。圣台通常空无一人,一只金色小瓶子,静静摆在那儿,折射闪烁的光。他坐下聆听瞭亮的光线,手中握着瓶子,眼睛被照得几近泛银。圣水咕咚咕咚,贴着他手掌的脉博,似乎大地在涌动。
他想,我忘了什么呀?
今天阳光很好。
她想,那病人一定会来吧?她不愿承认,这些时日,她每天都会悄悄尾随。
我只是好奇吧?她跟自己讲,轻声细语,关心病人是护士的职责。她这个英国河流深处的村庄跑出来的女孩儿,终究选择了这里,风景美妙,符合天性。与这里形形色色被外面世界抛弃的人,日日相对,她感到安恬。
这个病人却与他们和她不一样。如果要她说,是一个天使。眉眼和发色都接近圣洁的白,灰色的眼睛是鸽子咽喉的颜色。偶尔说话,悦耳得仿佛唱歌。过后,时间无端泠泠萧萧,仿佛沥干了水。她见他第一眼,就开始注意,怀着清隽的热忱,注视一切。
有一回,天气闷热,太阳变成无声的光焰,灼烧他的手背。光线太强,手变成白骨。她吓得叫出声来,他抬头向这边看。
“你好。”他笑着说。
“你……你好。”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吗?”
“……啊?”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扭过头去。“对不起,我得了失忆症,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我很遗憾。”她吃吃艾艾。
看到他掉过头去,她很难过。
她转身跑走,下定决心。
她要帮他找回来。在那之前,不去看他。
然而第二天她还是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儿。默默地凝视着,神色怅惘,仿佛怕他在光芒下飞逝似的。
但是他今天没来。
他知道自己忘记什么了。
一个小本子,是他来时带着的。卷起的折角,上面细细一行小字,Allen Walker。他的同伴今天偶然翻到,指给他看。
他没有怪罪同伴。因为本子里全是空白的纸页,细腻安详,一无所有。
“看,你找到答案了吧?”同伴笑。
“是呢。”良久,他点头。
同伴早已翻过山坡的草丛,和水花嬉戏。
第二天他没去教堂。云石摆钟上的颜色勾得不坏,他躺在床上,听着滴滴哒哒,搅得心里发热。
他读过那座图书馆里的书,写的全是外边世界,赤足踏过,一阵阵颤栗,满怀爱怜与心事。
是了!就是这个!他一跃而起,奔向阴影,从中抽出一本沉重的书来。
沉重的书页。他一页页翻,直到行与行之间爬满黄昏的细线。
“叩。”他的指尖点在一页。
那是一张战报,年月在十七八载前。
书上只写,“生卒不详。”
只在很不起眼的边角,像是情不得已,印上“Allen Walker"的名字。
小圆舞曲跳跳哒哒,轻快地跃起又下落,往年的辰光,他是不是也参加过?满是鲜花,手抓一把,随意扔掉,看着舞伴的眼睛。哦,一场盛大的庆祝!
他是这位姓 Walker的先生的朋友吧?
往年,他经过过他身边,他送给他这个本子。
“不行!“
威严的医长从眼镜空隙看她,嘴角绷得紧紧的,领带打得直直的,若非身穿白袍,活像个神甫。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无理,不过,……”她紧张地绞手指,“我想帮那位先生,他看起来很茫然,……茫然。连自己是谁都忘掉是不是很痛苦呢?“
“莉迪小姐,这些话你上次就说过了,我也早就拒绝过。病人的隐私我谁也不会透露,无论他自己想不想;况且你这次,”医长的话锋像刀,“竟妄想偷取档案。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你做护士的资格。”
“我……”她嗫嚅着。心里一片滂沱,跌在雨中,她难受得发冷。
“莉迪小姐。”医长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只小猎犬嗅来嗅去,高兴地吠两声,原地打转,咬尾巴玩儿。
拿薄荷叶在它鼻子下,它点两下头,喷着鼻子跑远了。
他手里还拿着薄荷叶,深深地呼吸。春日的气息浓厚,姿态热烈,可他的心无路可进,一片哀凉。他是在为那位Walker先生伤心。他大概死了;从书页上不详的推断,和他数月不停的努力回忆;他大概不在了。 Allen Walker只在书中匆匆露了一两回脸,路过别人的零星片语,就像将要远行的旅人,喜悦地将世界抛在身后,再也不见了。
没人记得呢……他想。
然而数月前被云石座钟一刻不停,搅得发热的心,却越来越烫手,吓到他自己。他不由自己,翻更多的书页,一架一架,折成玫瑰。黄昏几乎在他身上留下影子, 渐渐教堂也忘了去,过去的深渊有一种力,磨着巨大的边廓,叫他来见。接近它时,它又逃开。一刻不停。
他走在迷宫,犹豫了;Allen Walker已经死了,甚至也是个与他无关的人,他可能只不过是在失忆前偶然看见这名字,觉得有趣,记了下来。
他站起来,眺望着教堂的方向。我去歇一歇。他闭上眼。
日子过得孤零零,她激动又畏怯。
两道巨大的光线交叉成十字,漫过石头地面,埋没槲寄生的枝叶。
他今天来了!
她激动地站起,膝盖微弯,犹豫要不要向前;那位先生已经数月不见,她差不多忘记他的眉眼。刻意和注定下,她倒养成上教堂的习惯,成群的鸟儿安安静静,牧师永远不来,她迷迷糊糊睡着。
钢琴的黑白键按来按去, 不肯消失!奏出的歌儿圣痕满章。他在弹着。
“你好。”他停下,对她笑。
“您、您好。”
“我记得你。”他挤挤眼,“我第一次弹呢。好听吗?”
“非常,非常好听!”她埋怨自己的笨拙,红起脸来。
“我今天很高兴,牵挂很久的东西终于放下啦。”他突然说起自己的事,眼睛里,高大的穹隆俯下身子亲吻,“弹弹歌儿,居然什么都忘了。也许,那个人并不存在。“
“您——您还苦恼自己是谁吗?”她脱口而出。
“当然!”他毫不迟疑,“这次我走错路啦!我不伤心。歇一歇,我还要继续。“
告诉他吧?
她抓紧自己的衣服,双手裹紧在胸前。
“滴哒。滴哒。”云石座钟的脚步在响。
“您的名字是Allen Walker。”她欢欢喜喜地回答,充满神秘的喜悦。
“滴哒,滴哒。”
神像的脸又温柔又甜蜜。
床杆的帘子,紧紧一拉。铜铁环哗啦啦来回作响。不时吹来一片火红叶子,带有枫树的香味。
他的同伴不时地望向旁边,今天还是没人。
去哪儿了,这家伙?他的白色头发可真好看哩。
哒哒,哒哒。
神像的脸,又温柔又甜蜜,灵魂泡在酒里打皱。残残忍忍的天真劲,手势里是永恒的祈求。
想象的境界,全是玲珑的华光,长长的石头道,人走在上头,像踏过水晶。
哒哒,哒哒,步伐声停在她身前。
“医长先生……”她双手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请您辞掉我吧。”
“我,我做了错事!“
“我前一天晚上还在祈求,‘如果明天见到他,就把谜底告诉他。否则永远不。’我想这一定是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因为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他了。我刻意躲避,也确实不知他平时踪影;只在那一天晚上,突然按捺不住冲动,想不顾一切地告诉他。这时距离我里潜入档案室已有两个星期了,自从——自从看到那份档案,我的好奇心就一天天强烈,难以按住!我既然压不下心中的魔鬼,就坐起来祈祷:如果,明天,明天能见到他,就说出一切!奇怪!那晚我清清楚楚地梦见这个教堂,神像古怪地微笑,他在阴影里弹琴。第二天我来到这儿,所见景象,一丝不差。”
“我不敢相信,迟迟疑疑。听他讲自己定下的寻回记忆之路,我清醒过来。有个声音在推我。“
“我激动又害怕,临近神迹的感觉颤栗过全身。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我说了出来。我说了出来!我说出了我唯一知道的答案,也说出了最可怕的魔鬼!哦!”
她抽泣地捂住脸,仿佛要抵抗住一切溃败。
“那一两分钟,他的脸一片空白,然后求我再说一遍。后来他离开了。后来,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今天才听说,前不久他逃走了。”
“医长先生,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踏入这巨大的深渊。”
医长坐下来。
侧身瞧她肩头,叹一口气。
“孩子,你知道吗?槲寄生不只是亲吻,还是逃不开的——命运的欺骗。”
槲寄生的枝叶繁繁茂茂,长出她心头。
只当秘密倾泻的那一刻,全数凋谢。
“您,您为什么……”
“Walker先生告诉我的。”医长说。
他看着她,神色中有那一日的柔和。“你知道吗,Allen Walker的档案不仅仅是一片空白,其实还有张照片。“
他从怀里掏出来。
一个少年,五官精致,从左额到脸颊划下红痕,好像奇怪的泪水。
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可是,档案的日期,是十八年前啊!”
“没错。”
“除了红色的纹路,这分明是他现在的样子!“
”没错。“
“可……”她沉默下来。艰难的沉默。“可是……”
“现在你明白,那日我为什么说,这间疗养院是‘他最后的容身所’了吧?”
“为什么是——”
“为什么是这里,对吗?事实上,这间疗养院,就是他创办的。”
医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相片,神情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事实上,他昨天回来过,亲手把我一封信交给我。”
“——信上写的就是关于你的事。”
“那他,他还会回来吗?“她急切地问。
医长顿了一下,“你和他都是很好的人。”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吞下去,又道,“他信中告诉我,请你不要自责,这是逃不过的事。是命运促成了一切。他感谢你,谢谢你关心他。“
“是吗。”她啜泣着,“我有罪!做了命运的刀刃!他是,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了吧……”
“我刚来的时候,上一任院长正要离开。他把Walker先生托付给我,说他是我们疗养院很特别的人,总有一天要醒来,在这之前,让他睡一睡。请我们一定照顾好他。“医长的声音很轻,“给他幸福。”
“他是生知命运会欺骗,也坚信着希望的老人。他是我尊敬的老师。我从他那里知道了Walker先生的事,十几年来,陆陆续续,也有人好奇,我们都在事情变坏之前,打发他们走掉。为了Walker先生,疗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都使用短期雇佣的方式。“
“那为什么……要留住我?”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只有我记得为什么要这样做。”医长苦笑,“我以为Walker先生已被尘世慢慢忘掉,他奇异的命运也会越来越远。幸福要有多少就有多少,何况现在还有个关心他的人在。“
他们都沉默下来。
这里的居民,都是被世间生活驱逐出去的人,连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天,会有一位真正的牧师来。日夜都有祷告,你可不能再把这儿当成午睡的地方了呀。”
“医长先生……”
“你连驱魔师都相信了,还怕这个吗?”
她红了脸。
Walker先生走后,她悄悄去整理了他的东西。
一个笔记本被几滴泪水打湿,最后一页凌乱地划了几行字。“心”,“教团”,“驱魔师”,”战斗“,”小丑“,”死“………
孤零零一句话挂在末尾,“全都化为灰烬。”
她的心好像被揪碎了。
她瞥见巨大的深渊,只是影子,已经胆颤。
“那……驱魔师真的存在吗?”
医长先生看着她,“他信里写——不存在。”
“也是……”她低眼。
叹息悠悠袅袅,升入虚空。
“你也是知道的,这几百年间,根本没发生过战争。”
她抱紧膝盖。
“嗯。“
屋外的雨,如隙如魄,终于停下来。
医长先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飞烟缭绕,光芒澈下,披在衣袍前。
她不知不觉,神思遐远。她想象有个风和日丽的下午,Allen Walker坐在木椅上,回忆不断涌向过去。有哭,有笑,有泪水,还有揪心铭刻的爱意。他应接不暇,激动处用笔写下。所有东西如呼啸而过的海,空气中有声音在响,我忘了什么呀?
他一定会说,“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终老一生。”
他终于是飞逝了!
“Walker先生,并没有说会不会再回来,走的时候,也还淡淡地笑。“医长说,“你想等他吗?”
她发自心底地笑了,眼里有泪光。”不,我只希望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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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来临了,然而只有亚连一个人。旧日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