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话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6期“酒”专题活动。
01
范家万宾楼。
“嗯……我买了个妾”，表哥咂了口酒，声音低沉，“今年十七”。
我倏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表嫂醋劲可大，他家的女佣都年过四十。
不过……头顶琉璃灯盏的明亮，墙角花架上幽兰的吐香，都在提醒我，在这个清幽高档的地方，总归得说点什么不一样的事，比如这事。
我再次环视包厢后，开始确信自己听到的。
难怪表哥今日选了这种只有谈生意才来的地方约我喝酒。贵，菜味清淡，一点也不符合我俩口味，我们都是喜欢浓油酱赤的人。
于是，我明白了，表哥想和我分享这事，没准还打算让我帮他在表嫂前打掩护。
但表哥说的却是另一件，“我想让你帮我看看她。”
“看看？”我有点茫然，我看看重要吗？难道不应该是表嫂看看？
“我在你家后街的弄堂里给她租了个一进的小宅子，平日里，七八天才能去一回。你帮我看看她进出的情形。”
哦！我点头，懂了，让我盯个梢嘛！这种私密事就要悄悄说，也得悄悄做。
表哥说得私密，他怕表嫂知道，表嫂是他的财神爷；
我也要做得私密，我怕表哥不满意，表哥是我的财神爷。
02
那个一进的小宅子其实不算小，离我家确实近，隔一条马路。这条叫后街的马路将我们隔成两种人。
她住富人区，我在平民坊。
不过，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像我家这种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已是值得羡慕的事，至于表哥小妾住的那种，有影壁、桂树、上下四间的二层小洋房，我是半点不敢想的。
我天生就不是得陇望蜀的性子，这也是表哥愿意接济我的原因。表哥说看厌了他大伯、叔叔家那些兄弟们“呲着鼻子上脸”的模样，所以，他对匀点小活给我跑腿，我就感激不尽的态度表示满意，闲时，还会拉我喝两杯，追忆小时候的苦日子。
我们小时过得苦，不过，生逢乱世，若非表哥脑子活络运气好，靠上表嫂，过了上等人的生活，还对我伸出手，我肯定还在为吃饱饭而奔波。
他安排我的事，当然得留心做好。
表哥带我认了门之后，我便把手头的活尽量安排给别人，自己一天三回跟守烟摊的阿常、杂货铺的小寡妇闲话，盯着马路对过的巷口，见到她出门，远远跟着溜溜达达。她偶尔才坐黄包车，更多时候，慢吞吞地走在街头。
她是典型的江南姑娘，皮肤雪白，清丽娇俏，每次出门都穿不一样的旗袍，可我从不会跟丢。
表哥说，她虽是妾生女，可他爹挺宠她，上过学，读过书，若不是爹突然得急病死了，一定能嫁个上层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表哥红通通的脸膛冒着光，志得意满，“她大妈做主卖给了我，我给她赁了套小洋楼，雇个老妈子伺候她，她年龄小，没主意，看我对她好，倒很是乖巧。”
03
两周后，范家万宾楼。
表哥皱着眉，神情不虞，堂倌上齐菜，退到门外。一带上隔间门，他便开了口，“这段时间，她日日出门都去了哪里？”
嗯？表哥也知道她日日出门？我发了愣。
表哥皱眉瞪着我，“徐阿花说的，说她每天都打扮得妖里妖气，出门去逛。”
哦！徐阿花，那个女佣。我见过她。有一天，小妾出门时，一个瘦伶伶的妇人送她到巷口，又面色阴沉盯着她的背影，下死眼看。
哪里妖里妖气？我认为好看得很——
她穿丝绒旗袍，就将长发盘在头顶，斜插一根簪子，显大几岁，却婉约文静；穿棉布旗袍时，常编两个辫子，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随着脚步，晃来荡去，也可爱活泼。
毕竟，才十七岁么！花朵样的年纪，也是花朵样得惹人喜欢。无论打扮还是不打扮，总有男人看她，还有人试图搭讪。
多数时候，她是不理会的，若有学生模样的找她说话，她就会多说几句，笑出一口细白的糯米牙，却还面带羞涩，如同一朵将开未开的茉莉花。
她最常去看电影，一部电影看几遍，再沿着书店那条街一家家逛，有时也在江边的柳树下，捧着本书一坐一天。
我将看到的向表哥汇报。他耷拉着脸。
因此，我并没敢说她遇到男学生或者女学生时，跟人说话的事。
“看着乖，心很野啊。”表哥自言自语。
野吗？我摸摸头，其实也没有野，不过是去小宅子外面的世界看看，走得并不远。不然，倒要让那年轻的女孩子做些什么呢？难不成，拣一颗豆子念一句佛，数福豆么？
表哥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猜他在烦恼，那个美丽的小妾，让他喜欢又忧愁。
一壶酒见了底，我还清醒，表哥却醉了，说了句酒话：“徐阿花讲女人抽上大烟，就哪儿也不想去了。”
之后，表哥不再让我帮他看着小宅子，我也很少再看到他那十七岁的小妾，却在杂货铺里碰见过几回徐阿花，她正跟人讲，抽上大烟的姑娘，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床。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