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12）

醒来（12）

两年前

冬天就要过去了，荷莲来万萱的学校听国学课。

万萱去参加研讨会，没在学校，荷莲径直去了教室，诺大的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的，学员年龄多为三十左右，讲课的是一位中年教授。他平头，体形魁梧，话题围绕中庸、孔子、韩非子展开。说到“边际成本”时，他回想起文革，说若把以牺牲个人自由为代价，那么今天的课，就得花费两个半小时进行安全检查，比如，见到外国人，首先就会想到间谍，课根本没时间上了。

正说着，教室里进来一个金发的外国人，不少人都用警惕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他身着灰色条绒休闲西装，白色西裤，淡金色头发，荷莲坐在斜侧方，刚好看见他轮廓的剪影，他的鼻子如用刻刀削出来一般挺拔，一双湛蓝色深陷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教授，老师一边讲，一边用水笔在白色讲板上写写画画，深蓝色的眼睛就追随着老师，眉头微蹙，仿佛一尊雕像。

课间，荷莲从他身边走过，他点了下头，站起来，伸出手，用标准的普通话说：“你好，我叫莱斯，来自凡.高的故乡。”荷莲握手时，感觉他的手掌温热有点微汗，骨节突出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白金钻戒。

天黑了，万萱开完研讨会，赶回来，与荷莲在学院附近的咖啡馆碰面。周末，店里生意很好，彩色玻璃吊灯下，每桌都罩着意气风发的年青恋人。她俩在门边的一张桌坐下，荷莲要了鸡柳饭，万萱牙疼，好像智齿发炎了，点了碗绿豆百合粥，服务生端着柠檬水走过来，说：

“不好意思，你们就两位吧，让这位先生坐在这里，行吗？实在没地方了。”

荷莲抬起头，是那个一同听课的荷兰人，万萱则一惊，小眼睛登时闪烁出暖人的光芒，一面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一面对荷莲说：

“猜猜这是谁？我把你们约到一块儿，是为了让大家好好叙叙旧的。这是绫子的老公——莱斯！”

“你好，绫子在荷兰照顾孩子，没有过来，她经常提起你们，我知道，以前你们经常在一起喝茶。”莱斯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他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席间，还拿出纸笔，画起阴阳太极图。他爽朗，也爱笑，笑起来，眼睛中间如一汪湛蓝色池水荡起涟漪，让人很容易就被吸进去。

周一，荷莲到公司，忙着制单，接到万萱的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声音好像从很空旷的远方传来：

“医生给我拔牙之前，验血，说血有问题，让我住院。”

“又瞎编，你准是想歇假，蒙谁啊你？”荷莲以为万萱又开玩笑。

“真的，我不骗你！帮我找一下金刚吧，我刚给他发短信，他没给我回……”

“你告诉我，医生怀疑是什么病？”荷莲焦急地问。

“他们说应该是白血病。”

“啊，我帮你叫金刚……”

荷莲环顾四周，像被人泼了盆冷水，顿时浑身战栗，忽然，听见身后女上司的玻璃隔断里传出“哎哟”一声，身边立马越过一个身影，忽悠一下，荷莲桌上的单据被扬了一地，只见金刚的短腿大踏步地奔向玻璃屋。

荷莲捡起单据，冲到玻璃屋，大喊：

“给万萱回电话！”

“没看我忙着哩，待会儿，这屁事儿也嚷嚷，哼！”金刚嘟囔着，声音嗡嗡的。

女上司站着，拿着一张文件扇着，下巴昂得高高的，正支使着金刚擦地。金刚跪在地上，撅着，胖手推着块脏抹布认真地擦着，眼神追随着女上司指点的方向，犄角旮旯都抹遍了，全然不理会荷莲。

荷莲感到一股腥气冲上嗓子眼，一阵恶心，气得眼泪都涌出来，她把单据狠狠地甩向金刚，当的一声撞上门，打车去了万萱所在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