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人间世

老郭

2017-06-10  本文已影响28人  马长安

前几天他过生日,比我小一岁。比我胖十斤,胖得比我早。我们是高中同学。

在那之前,虽然离得不算远,但从来没见过。第一次见面你会觉得这个娃很丑。具体怎么丑,见了就知道是真丑。相处久了你会觉得这个人很美,具体怎么美,我觉得可以说很多,能喝,会吹,勇敢,聪明,仗义,真诚。属于那种风带不走的少年。

我见过他小时候一张照片。小时候可爱。圆圆大脑袋,圆圆大眼睛,大鼻子,厚嘴唇。三岁看大,九岁看老,满脸的福相。

他的父亲是高中毕业生,这在我们尚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尤其是尚处中古时代的广袤农村,都是凤毛麟角的人物。生活不算滋润但也都过得去,一般都情商高,还有点小情趣,比如能写一手好字,还很重视对孩子的教育。所以我猜想他的童年,想必无忧无虑,快乐自由。一定在戏场里追着别的小孩滋过水枪,一定在小学课堂上因为吊板不会而挨过棍,一定让他爸放在驴背上颠过,一定三天两头皮松了被他爸修理过。还可以肯定一点,他玩的时间一定比学习的时间多,并且他父亲没让他怎么练过字。因为我见过他的字。

高二分科,我们分到了一个文科班。我们正是十七八的青春妙龄,说青不青的半大小伙子。分不清欲望与梦想,对未来充满幻想。他去网吧,被班主任撞见了,然后他的父亲就被请来了。他知情知理的父亲拜访班主任,让对孩子多加照顾。一般乡下家长都说,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有点文化的父亲都说,老师多费心了。

我们班主任表达关怀的方式就是把座位给你调到前排。并且经常强调这件事情有多么的重要,一般是旁敲侧击反证,说的是"总有家长打电话……我以前带过的一位学生,人家坐在最后一排垫门,照样把重本考上了"。考完试还会约谈,问前五名的同学,需不需要给调到第一排。我很不能理解家长和同学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没几天他就从最第一排发配到我们中间来了。前排都是重点照顾的对象,散漫惯了的老郭,自然无意享受那种近距离的关照。我坐在全教室的最后面,对前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谁在睡觉,谁在聊骚,谁在学习,谁在发呆。除了在班主任课上滴些眼药,其他的老师,他从来都是该打盹打盹,该睡觉睡觉。

我们都是乡下来的,上高中都需要住校或者租房子。他以前住在学校公寓,一窝七八个,夜里一般都有几个有趣的保留项目。主要是语言类节目,他的口活儿可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还有那么几位发育超前的同学,每天早上因为大姨夫的造访一时半会儿没法穿裤子,所以经常迟到。这样的胜景,想必他是见惯了的。

公寓的管理主任姓苟,本校闻名的三大铁面黑脸之一。经常喜欢夜里突击卫生,一窝窝赶出来站在院里,不合格的手心打两棍。第二天这一窝窝的就去苟主任的小卖部买点儿生活用品。希望借此交易些什么。但是他说,去他妈的,不去。

住是在学校住,吃是在外面吃。大部分学生都在外面合租一个小房间一起做饭。老虎除了吓人,也有自己的生活。逢着苟主任管得松了,有的索性就在那里偷偷住了。学校也有食堂,不便宜,也难吃,关键是不一定能饱。

高三,老郭就搬出学生公寓了。

一次测试之后,老郭和我一道从校门里出来。一两句话我就跟着他走了。中午混顿饭吃。不足五平米的出租屋里,我躺在床上跟他闲扯,骂骂老师,说说女同学,他就一边说着,一边剥葱,切菜,削土豆,和面,打火,闷饭。很熟练。我记得老郭撒了学生做饭标配,产自秦安的炒菜香,还放了袋装老干妈火锅料。饭的味道我已经忘了,但我记得那顿干镇我吃了两碗多。

一般的民宿管理比学校还严,完全禁止学生访友,有的还养一只半大不小的狗,看起来特别可恶。我还没听说过有调皮的把房东家的狗烹了。虽然冬夜,一群小伙子下了自习搜罗着野狗搞到锅里炖了也是常有的事情,名曰超度。那天去的时候,恰好我还有一位同学也在那个院里。我们三个就侃了一中午。要是不用我做饭,我觉得时间就很悠闲。

我是不喜欢做饭的。每天放学凑合吃点吧,能混的饭我都混过。同学里面,擦亮的扯面,老马的揪片子,那都是上品!后来人家不欢迎了,我就死皮赖脸地去。经常混饭的人,胖不了。

老郭经常接纳一些四方落魄的朋友,他住在那里,那里就是根据地。一米宽的床上,经常是横七竖八躺一堆人。但自己很少去叨扰别人,尤其是去别人那里蹭饭,我曾经邀请过很多次,到我寒舍里大家搞点吃的。但是他从来都只是说好。唯一一次造访,是冬夜,他风尘仆仆地跑进来,问我有没有蛇皮口袋之类的,哥们几个想去抓条野狗。过了几天我问他,狗肉好吃吗?他说下不去手。

高中那阵子,大家都喜欢混。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古惑仔》看多了。他和他那帮子朋友,抡着菜刀、锅铲,擀面杖,摆着陈浩南的姿势照过一张照片。经常听他说学校里那些大哥们在什么地方干架,但是我也从没见过什么时候他真的动过手。能够感觉的是,他在某群人里,还是蛮受欢迎的。

听他说过一次,班里有个人很骚,我们都看不顺眼,某天下了晚自习,老郭带人黑了他一次。第二天就是青春惯常剧情,两面的人各自找“大哥”来摆平,谁都觉得要打架了,其实打不起来了。

课业的压力,不能说不重。但是他的心态不能说不好。他喜欢折腾,其实是喜欢热闹。前两年,我们都想着怎么玩。高三了,他也还是嘻嘻哈哈,该睡得课,一节也没落下过。2012年年末,世界末日并没有如期到来,但是县城臭名昭著的游戏厅被端了。那是一时间全县学子最风靡的去处,那是他最危险的时刻之一吧。县公安不敢管,来得是省厅的人。他说,警车嗷嗷的,塞满了好几辆面包车,还有大巴呢。不过也该关了,都是小学生去那玩捞鱼游戏,我都搭了几百块呢。现场混乱,幸亏我跑得快。

临毕业前两个月,学校的男生又迷恋上了买彩票。某班的男生中了一千五,几乎成了一段神话在圈子里广为流传。提起这人他眼神里满是羡慕。但是我每次问他,阔了没有?他说两块五又没了。

我们坐在后面的几位,向来没少受过班主任的关照。班主任训人的时候,特别随和特别朴实,他说:“你看窝郭想元像一头老驴,吃饱了绿草的老驴。”

他就站在老师的眼前低头吃吃地笑,我们几个仰天大笑,李保川笑得最欢,奸淫坏贱都有。马斌就在在我后面说真他妈粗糙。

班主任说:笑屁来,笑啥来!还有李保川之流!坐在后面和封建老地主一样,以为天高皇帝远,就可以逍遥自在了!我跟你们说,考不上大学,昂!

末了他突然变脸,一变严肃,用他那种特有的腔调笑着故意把最后一个字拖得很长,不禁让人心惊胆战。

班主任喜欢提问,我一抬头,和他眼神一交汇,我就知道这问题该是我的了。因为我爱出风头,没少连累他。班主任会说,“好,你坐下,旁边的,你说。”他爱睡觉,也没少连累我,“睡觉的你起来,好你坐下,旁边的,你说。”某天我一股倔劲上来,准备和班主任辩论一下,老郭在我一旁,轻声说,“忍一手。你跟他说了又怎么样,这两年你和他辩了多少次,他哪回错过。你看我也知道他说错了,但我不说。其实大家都知道。”

高三漫长,高考很快。他考得比所有人预期要好,在他那个圈子里,能上个二本,也算是凤毛麟角吧。连班主任都很惊讶,把他当成一个特别励志的榜样向周围宣传。浪子回头。我在想这是聪明?还是勤奋?或者是老天照顾?

上了大学,三年没见。去年六月,我盘桓兰州,特意见了他一面。还是那样,他大腹便便的抖了过来,之所以说抖,是因为他一肚子的赘肉呼啦啦的像身怀着黄河青岛的孩子,我用手背在他肚皮上拍了几下:胖了哈。

上大学我们之间的联系主要靠酒来完成。我曾说没在我酒量最好的年纪遇上他是我的遗憾,现在想也不遗憾。差点忘了,上大学之后,他喜欢上了民谣,经常看到他去音乐节现场。

高三毕业,我倆喝过一次。这件事我以前写过,大概是和一些陌生人,互相不服气,划拳吹瓶,怎么蛮怎么弄,对面最嚣张的那位,最后趴在路边的水沟里吐的不像样子,老郭跳上我的自行车,看着那个装逼的货。说,傻逼。

上大学之后,看我每次喝酒,他都要嘲笑我的酒量,还有拳技,终于坐在一起了,可较量的事儿放松了。那一晚我们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我也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高三那阵子,他白天总睡不醒并不是去网吧包夜了,而是在宿舍学习。他说当着别人的面刻苦不好意思,有失风度啊。我就在旁看着他那张圆脸偷偷一笑。你还知道学习。

青春的事情,一两句是说不完的,言情的桥段我就不讲了。老郭的这段历史是黑白脉片,含情脉脉的脉。未来的事情也难以言说,虽然我们都觉得回到那座小城里,有几个老朋友老同学隔三差五约在一起喝酒也是人生追求的一种。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为朋友借了几千块钱,然后朋友找不到了。他为了这笔钱,跑出去做了一段时间的工。

兰州的夜色,段家滩的啤酒,流淌的黄河。他喝酒上脸,伴着记忆下酒,我比他醉得快。在风里抽烟,烟也烧得快。

以前如果问他,夏天应该干什么。他一定咬开啤酒,吸着泡沫回答,喝酒,冰啤酒。最近我没问过。要毕业了,他说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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