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

二蛋坐在硬卧车厢的窗户边上，发了一条朋友圈，“二十几岁就是这样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年纪吗？”，还没来得及等他欣赏朋友们的点赞，低电量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此时已经快十点，卧铺的灯早已熄了。

这趟车是这条线路唯一的快车，还是绿皮的，在高铁渐渐吞噬铁路版图的今天，已经成了稀罕物，上车的时候二蛋想，以后要怎么和后辈吹嘘自己乘这老古董的经历呢？

堵在二蛋心里的，是今天的招聘会。

算上大一来凑热闹的那回，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混迹在学校组织的大型招聘会上了。自从去年毕业以后，他就一直没参加工作，从七月到十二月，准备跨专业考研。二蛋不是个有恒心的人，本科期间已经换了一次专业了，这会儿又觉得没意思，还想着换专业，还是从工科跨到文科，果然，这种超级工程不适合他，考前最后一个月他已经可以说是放弃了，在房间里愣是呆了一个月，要么就下楼去网吧玩游戏，最后考试也没去。这事儿他对最好的朋友也没说。

春天的招聘会专门开给考研失利的同学，用人单位大多籍籍无名，大一那会儿，二蛋是接老师命令，来给用人单位帮忙端茶送水的，那会儿觉得自己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来这找工作吧？现在他只有苦笑，作为往届生，即使在这也是二等公民，舔着脸来呗。

吃完午饭没多久，他就出现在招聘会场了，这会儿各个企业才陆续进场。招聘会开在一栋大楼的门厅里，天花板虽高，可是几百家企业挤在这么点地方，空间还是狭小，压迫着二蛋的神经，等会儿人多了就更不得了。“还是快点扔完简历走吧。”他心想。

其实他手上也就捏着十份简历，一起来的同学起码印了二三十张，一副发传单的架势，二蛋很羡慕同学这样好的心态。

四处逛逛之后，二蛋相中了一家还没什么人光顾的设计院，周围几家企业的摊位这时候都有人在投简历了，这家还是空荡荡的，桌子后的两位hr是年轻姑娘，看见二蛋有想法，很热情地招呼，其中一个把里边的椅子搬出来，给二蛋摆在外边，“请坐”，说完就去外边儿溜达了。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子，面试开始了。

其实完全没有面试的必要，大多数企业都是来收个简历就走人的，正式的面试都在之后，她们是怕没人来显得尴尬，故意多他聊一会儿，撑撑门面，二蛋心里暗暗好笑。

几个问答基本都是套话，之前用了好几次的话术再说一遍而已，hr的一切反应、提问重点，二蛋去年都经历过－－反正这半年也没有任何进展，别人看到的还是一年前来找工作的二蛋的简历，当然一切都一样。哪怕是对这半年的游手好闲，hr表现出的，也是预期中礼貌又略带尴尬的冷淡，就像一不小心发现了别人腿上的牛皮藓，尽力礼貌地假装看不见。

二蛋表现得不是很有兴致，他自己心里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工作，只是正好路过这个摊子，连企业的名字都没看清楚，哪来什么热情呢？内心深处他还是想继续考研，只是他的青春、财力，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长得还挺可爱的hr姐姐说：“你看起来好像很消极啊？”

二蛋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大概是因为她问工资待遇，工作地点的时候，二蛋回答的都是无所谓吧。已经这么明显了吗？二蛋仿佛刚回过神来，随后笑着说：“我没有什么欲望吧”。这场面试理论上已经结束了。

起身后，才发现人已经渐渐多起来，本来就逼仄的空间，变得更加闷闷的，热气盘踞在身体四周，久久不愿升腾到更高一点的地方。二蛋开始觉得头晕脑胀，看什么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你看起来很消极啊”，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它说出来之前还能压抑住心中的情绪，说出之后就成了事实，强烈暗示着二蛋，使他再也打不起精神来。

在会场中又走了几个摊位，竟然再也没有往下走的力气，在景观树旁边找了一张长凳坐下，长舒一口气，给不知已经逛到哪里的同学发一条信息：“回去吗？”

坐在火车上的二蛋想起白天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可笑，别人的一句话就有这么大的影响。

火车已经驶离了城区，窗外只有零星的灯火。在百年之前或者在深山之中，现在这个时间是属于梦的，如今周围的人却没有睡觉的打算，还在看着手机，聊着电话。他们并不是不困，只是太疲惫了，疲惫得不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