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前
早上飘着星星点点雨丝,风水先生昨天先说过,今日寒露会有雨。到上午果然下起密密麻麻的雨,看来先生所言不差。只是,苦了那些去买菜、贴挽联、祠堂内备酒席的族人们。他们都很努力,希望把这场白喜事办得风光点,办得合乎礼仪些。
做杂事的大部分是年轻人,挽联由毛笔字很有造诣的长者写。写好后,交由年轻人贴去指定位置。我跟去看看,对联老辈人是从右往左读,他们明显是不符合。族内长辈特好名声,一丁点儿错误也不容有,因他们生怕被外人说没文化,辱没了先祖德才。现在的年轻人很浅识,老辈规矩礼节不懂,在干活中冒犯或是犯错在所难免。
懂的人说多了不耐烦,大吼大叫也不分场合说。几个年轻人嚼着槟榔,只笑着听,槟榔在两唇间滚动,被父辈的人教训几句也是一种宠爱。有大娘婶婶嫂子看不过,就合起伙来说,某某请假回来是干活的,不是来挨人训的,不懂就放点耐心说呀!回头看自己的媳妇正怒目而视,手里提个洗碗擦,于是悄没声溜之大吉。祭联顺宗祠大朝门贴,再而是宗祠大门,最后是一进厅的天井前柱。木梯“哐”一下靠上去,胖胖的老满“噌噌”几下爬至顶端。他一手持着浆糊,一手举个刷子上下刷。
一进前厅过了天井后,是主祭台。大字挽联高悬正上方横粱。字体遒劲有力,洒脱大气酷似仿宋体。写挽联的,正是我之前简书有写文介绍过的堂哥。他现年七十有八,不仅毛笔字好,更让人惊叹的是,他已写有故事散文类作品,不少于百万字!族里除了他就是我,颇受人称道。另几个在县中学教书的老师,自感手笔文笔不敌,早早溜一边去刷手机玩。
为什么要这样复杂地祭奠礼?也是,相较于火葬的简单省事,土葬的纷繁复杂超出人的忍受力。当然,这只是年轻人定力差,那些上年纪的人,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忍受力。他们虔诚地跪拜,慢条斯理但又极度认真地整理一切事务。他们可以一坐几个钟,只专注于做某一件事,这些往往令他们的子侄们惊叹不已。当问到为什么时,唢呐手说五千年历史的文化传承,自有它存在的道理。不管你们懂不懂,只管跟前辈有样学样就行。听他说到历史文化高度,这境界就很不一般,不禁对唢呐手刮目相看。
要守夜吗?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到现今是个问题。老辈人在新故人灵柩前,不仅会长跪守夜,还会变着调调哭灵,那种有节奏有拍子甚至是对仗的语句,听起来顿感语言的艺术还是在民间,也来自民间。堂妹迟疑着看向伯父灵柩,她是很害怕守夜,做为独生女,她更是不敢单独守夜。讨论很久,也为此争论得不愉快,结果还是只点长明灯。传统礼仪,在新生代眼里。此刻的重要性输了给恐惧心。
哀乐在下午两点半响起,两个又高又大黑家伙立在宗祠门外,它们扩出的音悲伤且入耳,方圆两平方公里内清晰可闻。做为明天还山(下葬)的准备,乐队为大家酝酿出许多伤感情绪,正在忙碌的亲友潸然泪下。电子钢琴手死命按着键,他随着农妇的歌声舞动十指,手臂扬得老高,眼睛微眯着沉醉在他弹棉花一样的琴音里。那农妇是一乡村民俗歌手,歌声抑扬顿挫颇有明星范儿,脸上抹白白一层粉,嘴唇鲜红得像喝了生鸡血样滑稽。
好在有音响配乐,只要大概跟着合拍唱。唢呐是独特的,嘹亮高音一起,响彻整个宗祠前前后后。后厨师傅们一顿,持刀的手住了。凝神听唢呐的独奏,一点儿也不歇气换气。往往唢呐一吹,后面便会有重要事项准备,比如亲友来祭拜、金刚手(抬棺员)们扎稻草墩子、编稻草腰绳、制稻草帽,最后扎稻草人等。唢呐配上铜钹,一起为每一个重要时刻助威。
下午天色变得阴沉,老天也在流泪,一阵一阵的雨泼下来,湿了人心,冷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