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有光向我聚来，我转身看向孟婆婆，感谢她千年来的照看

我坐在古桥上桥口的桥墩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来来往往过桥的行人。其实，我也不必特意去看，似是某种必然，我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敏之。孟婆婆说，我有十次机会，每百年的今天，敏之的转世都会经过古桥，我只需食指轻点，古桥就会坍塌，我的怨念会消除，我的愿望也会实现，而我现在的愿望不过是忘记敏之，重新投胎。

孟婆婆嗜酒，可即便我用掉身上所有的铜板买来美酒佳肴贿赂她，孟婆婆也不肯告诉我，如果十次机会我都失败了，结果会如何。从孟婆婆看我一次又一次愈来愈深邃的眼神里，我推测如果十次机会我都选择放弃，恐是灰飞烟灭的结局。而今天，是我最后的机会。

敏之，将近千年了，我被封禁在古桥边，而你轮回转世看尽人间烟火，欠我的你确是该还了。我曾是那么爱你，为了与你在一起，不惜与父母决裂，被逐出家门。唉，仅仅书店门口不经意的一次回眸，竟让我悔恨千年。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不会再去我们相遇的书店，即便去，我也会无视你，任你被书店老板责骂也罢，被送官也罢，我又何必去搭救一个偷书的穷书生呢。父亲曾说，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便是才华横溢也不可交。可惜我当时眼里只有你纵谈古今的神采，沉醉于你的花言巧语，哪里看到你刻意掩盖的利用和无耻。在父母身边时，我有视我为掌上明珠的双亲、有疼我的哥嫂、三餐有美食佳肴、外出有随从车马，与你在一起后，即便有母亲偷偷的救济，我依然要早起晚睡、洗衣煮饭、挑水耕田，而你可以全心全意地准备应试，无需再为餐食笔墨担忧。得知你高中的消息，我好开心啊，我终于有理由带着你回家，让父亲接纳我们。

我至今都记得你带着我回家那天的雨好大啊。“心宁，这些年委屈你了，我一刻也不能再等，我要立刻带你去见岳父岳母，跪下求他们原谅我们。”你当时抱着我说这些话时，我有多感动，想来就有多可笑。雨水淹没了古桥，本来一直牵着我的那双手在桥中央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都来不及说一个字，便被河水吞没。

为什么啊，敏之？千年来，我站在这里，从开始的一遍遍嘶喊怒问，到现在内心已不再求一个答案，只想遗忘。

第一世，我不想连累古桥上无辜的行人；第二世，我不想伤害跟随你身后的一只小花狗；第三世，我不想破坏古桥河里开得正艳的荷花；第四世第五世……直到今天第十世了，我看到孟婆婆已经远远站在一边看着我，今天不论我做什么样的选择，都应是与她告别的日子吧。还是同样的时间，第十次转世的敏之从古桥对面走过来了，我轻轻举起右手指向他，我无视桥上的行人，无视河里正艳的荷花，无视落在古桥栏杆上的蝴蝶，只需一点，一切就将结束。孟婆婆的拐杖敲在地板上，砰砰，砰砰……她在催我了。

我如同石像般举着右手，却最终没有再做什么，默默注视着敏之温柔地扶着他身边肚子微微隆起的姑娘走过古桥，从我身边走过。微风吹来，敏之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四处探询，终是远去。

四周有光向我聚来，我转身看向孟婆婆，感谢她千年来的照看。我尚未举手作揖，孟婆婆已跪倒在地，沉声说：“心宁，你将是新任的孟婆，我在这里呆了上万年，终于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