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最有情的还是灞河桥头的垂柳,已入深冬,依旧轻烟般地笼罩十里长堤,不肯睡去。
傍晚时分,一位老头儿撑着一叶扁舟,在灞河面上慢吞吞地游荡,一路坐看河畔星星点点的渔火,却忽略了不远处城区的繁华霓虹。 靠了岸,年老体胖,身影迟缓,遁入一片茂密的竹林,疏密交错的林叶间,还依稀可以瞥到他居住的临时活动板房,上面写着“清洁工人休息室”,看来他是灞河东路的清洁工人。他止步屋外,伫立在一块经年风蚀的墓碑前,灞河边上怎么会出现墓碑,这让人匪夷所思,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会相信。 他站立良久,竹林上空传来他一声深沉的叹息,他叹息是如此凄冷,在这个并不寒冷的深冬。这时,远方传来了灞桥东路寺庙里僧人们日复一日的晚诵,听音入心,那是费玉清的一首《南屏晚钟》,那是许嵩的一首《南山忆》,那是这么多年来老头儿日复一日的轮回。
每当空山新雨过后,老头儿常踱步到芦苇岸边的亭子里,抖落雨衣上的雨珠,赴这场多情烟雨的约会。 气氛幽静,举目四望,尽揽苍翠的南山 与白鹿原,便举杯相邀这山水对酌,“一人我饮酒醉,醉把那佳人成双”,他那勃勃兴致,勉强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难受,都不尽人意的挥洒在这座墓碑之上。
暮色渐深,远方上游的小镇里,有人把纸钱撒在了灞河里,纸钱随河而下,下游的老头儿看见纸钱,不知谁家又添了新痛。他暗暗心知,今夜定又有人将要无眠。 想起多年前,隐居在南山白鹿原之上,书桌上泛黄的老旧相册,里面还躺着自己最爱的人,那几年,苦中作乐的生活。也曾怀抱着她,一起看隔岸的烟花,一起听清音雅乐,而这一切都像是南柯一梦,遥远的如同从来没真实存在过。
望着镜子里,那个流着泪的笑容。
如今的天空中,还是总有一些星辰,透着青光,那么耀眼,那么与众不同。 只可叹时局混乱,世无英雄,竖子成名。 而他历经这许多年,已然看透这一切,曾经人在仕途时,心里那只躁动的顽猿早已深深羁锁。 那也算是闲适生活,落得一身轻,他又实在有太多快乐不起来的理由了。心中的那个她啊,可曾知道,多少年来,自从她离老头儿远去后,老头儿真的再也没有开怀笑过。夜里,老头儿坐在灞河边上,独自拥揽起这月光下美丽的萤火虫,希望它们的光亮可以给冰冷的心带来一点温暖。 却发现被照亮的不过是自己的残破半生,宛如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寂寞。
夜深了,世界都安静地沉睡了,只剩下他,还有这茫茫夜色,相对无眠。 记忆的深处又浮现出当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还没看清楚她的脸,眼前就变得模糊……
春去冬来,花开花落,年华消逝,已二十载。老头儿心中明白,再多的轮回也解释不了这今生的爱恨情仇。可是,每次傍晚归家时,他心中仍忍不住有一丝的期望。 然而,台阶上整齐的雪花告诉他,当年一别,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么多年,老头儿所有流过的泪,都成了这条渡他的灞河。
陈青涛写于201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