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
蕾,圆圆的脸蛋,略微丰满的身材,无论四季都爱穿着长裙。那年,因为升学压力她留在我们班多读一年。就在最紧张的后半年她成了我的同桌。蕾的笑声爽朗清脆,长长浓密的头发略微卷曲,总是肆无忌惮的开着同学老师的玩笑。
班里新来的政治老师,很年轻,一腔热情,讲起课来容易激动。讲到兴奋时,双唇颤动,露出略微突出的牙龈。蕾课余时间总爱扶着课桌把政治老师模仿的惟妙惟肖。没多久这事儿就传到政治老师耳里,梁子就算结下了。一次蕾感冒,喷嚏有时候打起来没完,她的课桌上摆着显眼的大大纸巾盒,班里唯一的字纸篓也被她拉到脚下专用。上政治课时,在老师讲到精彩处时她就开始打喷嚏,声音隔着几间教室都能听见。‘啊~切~’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转过头来坏坏的看看我说‘这个不好,一会儿给你打个好的’。一来二去,逗得我实在憋不住,捂着嘴笑起来。蕾不时加上些新调门,还不停给我使眼色。政治老师忍无可忍,大声点我们俩的名字,让我们站起来笑个够。就算站起来蕾也没停下,看看我看看老师不时给我挤眉弄眼,也不知哪来的感染力,我也止不住的笑。最后,我们俩被老师拉到走廊上,要我们笑完了再进教室。过往的老师、教工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那是我受过的最丢人的处罚,却是我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时间长了我和蕾也熟络起来。偶尔下晚自习我们会一起回家。一次夜里,路边蹲着几个厂里小青年,对着我们吹口哨。我有几分害怕,靠着路的另一侧一言不发。蕾看了我一眼,扭头冲着小青年就过去了,我急忙拉她,她回头镇定跟我说‘没事儿’。‘吹什么吹,这是我妹儿,边儿去。’小青年一阵起哄,蕾拉着我往前走,不时拿眼恨着那几人。
某天,蕾突然邀我去她家做作业。蕾的房间很漂亮,摆满了各式女孩的小玩意儿。蕾坐在窗边,问我‘你愿意跟我这样的交朋友吗?’。‘恩?’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楞住了。‘我知道他们怎么说我,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你成为好朋友。’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从那以后蕾向我打开了她私密话匣子,多数是关于一个叫彬的男孩的故事。彬,隔壁厂里技校的实习生,家里贫寒,母亲卧床,还有一个姐姐。在蕾的讲述里,彬清瘦,忧郁,有着说不出的魅力。随着关于彬的故事一点点累积,我也开始对这个男孩好奇起来。
一天晚自习,蕾偷偷告诉我,让我课后陪她去做件重要的事。我隐隐感到那一定跟彬有关系。下课后,蕾格外的高兴,长长的红裙舞动着。跟着她走过几个昏暗的路口,下过几个台阶,路旁 低矮的灌木好像也随着蕾的好心情闪闪发光。我们站在白天最忙碌的那条市场街道前,夜色很沉,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风瑟瑟发冷。‘你在这里等我。’蕾冲着我幸福的笑着,扭身向着街的另一头狂奔起来。她的长发在发黄的街灯下飘动着,不时背对着我使劲的挥手。几分钟后蕾喘着气失望的回到我身边,“再一次”,这一次她稍微放慢了速度,渐渐的只看见她红红的长裙。我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她来回的奔跑中越发没了主意,只是傻傻的等她一次又一次的回来,一次比一次失落。回家的路上她说,这是彬每天夜里回家的必经之路,她只希望能见他一面。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蕾要我周末带她去后山踏春。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执意要我陪她。周末午后阳光很好,草色渐青。在我们相约的路口我得到了答案。一个瘦高的男孩躲在蕾身后的墙角,蕾胖胖的脸上泛开了红晕。‘这是彬’,蕾含笑低下眼帘。我一个人走在前面,偶尔听见他们在身后的低语。彬很沉默,穿着一件旧夹克,我没有在他脸上找到我想象中的英俊轮廓,更多的是苍白。我不记得看见过彬的笑容,或许他笑过。我们路过彬实习的车间,几间玻璃被扔得残缺不齐的低矮厂房。蕾的笑话少了,声音放得轻柔温婉,偶尔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回家的时候,她小声跟我说‘谢谢’,不报我的名字,她爸爸是绝对不让她出来的。
事隔多年,回老家和爸爸去爬山的路上,还能看见那几间破旧的厂房,杂草淹没了几乎没有玻璃的窗框。年轻的政治老师已经不再年轻,成了那所厂矿子弟校的校长。那年在某个城市的商城我遇到了蕾,她胖了,长发更卷了,我们陌生了很多,不过依然能看见她小小的惊喜,她递给我的名片上写着,她已经是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的老板。
而后无数次回忆中我总能看见蕾在路灯下与一个英俊的男孩擦肩而过,那个男孩穿着一件灰色的短风衣。
说不出来的想念,而某些人只是一个闪光,无法重现。在那样一个年代里,蕾活得如此真实,我想回到当年她的房间,坐在她对面,大声说,我们做最最好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