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

那把剑，就抵在他的胸口。

血，仿佛是最妖艳的诱惑，只需轻轻一刺，所有的恩怨情仇便能了断。

但是，那拿剑的手却犹豫了。

她看着他，依旧是雪白的衣衫，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眼神，温和得像江南的雨。只是，那眼眸中，没有抵在他胸前的剑，也没有她。

漠视，是最温柔的杀招，无声却凌厉。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淡淡开口，为什么还不动手？

云淡风清的口吻，仿佛不是在跟她谈论生死，只是在吟诗作对一般。

这样的语气，她是熟悉的，多少次生死一线，他都在那血雨腥风中，对她淡淡安慰，白衣胜雪，硬是在那地狱一般的杀场中，为她护出一片清朗的天空。

也是这样的语气，姑苏城外，他说缘分已尽，就此别过。不顾她瞬间滂沱的眼泪，不顾她肚子里已三个月的骨肉，闲庭散步般离开。那身白衣，刺得她的眼睁不开。

洛阳城中，两岁的孩子染上风寒，她抱着那小小孩童求遍医馆，最后晕倒在他的脚边，醒来后，他淡淡开口，我们的孩子死了。纯白衣衫，冷得胜过寒冬的雪。

灵隐寺中再次相逢，他亲手杀了陪同她上香的姑父姑母，夺走她唯一的亲人，然后在威严的佛像前，背对着她淡淡说道，你走吧。那染血白衣，是魔的化身。

她有足够的资格对他刺出这一剑！甚至，足够刺他千剑万剑！

可为何，那拿剑的手，仿佛有千斤的重量？

让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她凝视着他，他却凝视着远方。

良久，他终于轻声叹息，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她的心突然狠狠的疼！想起初遇他时，十六岁的少女，不知天高地厚，一人一剑就妄想闯荡江湖。在江南的茶楼外，被人教训，狼狈不堪。茶楼里的白衣公子出手，一手剑法飘逸出尘，替她挽回颜面。然后，明眸善睐的少女，白衣胜雪的公子，清茶两盏，相对甚欢。

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座茶楼，依湖而建，透过窗可看见如烟的柳枝，三月的江南，飘着朦朦的雨，对面的白衣公子，笑容温和。她以为，这就是江湖。

而后的日子，跟着他东征西站，血腥而残酷，整日周旋在杀人与被杀之间。只因为有那袭白衣在侧，才不感到疲倦。反而有淡淡的欢喜，觉得这是属于她和他的传奇。

可是，是他亲手毁了这段传奇，也毁了她心中最初的江湖。

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信念被摧毁。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天塌地陷。

剑还抵在他的胸口，锋利的剑刃，有逼人的寒光。这把剑，是他亲手为她而铸，而今，却将刺入他的胸口。多么讽刺！

难道，所谓的江湖，就是这般？

给你美好和温暖，而后，又一一摧毁，不留丝毫余地。

那难测的人心呵，她突然笑了。温暖，果然不能贪恋，因为它将化为致命的腐骨毒物。穿肠锥心，痛不欲生。

这样的江湖，活着，比死还需要勇气吧？

终于，她闭了眼，刺出了那一剑。剑锋送入他体内的时候，她能清晰的感到那锋利在肉与骨之间摩擦。大蓬的血花溅起，慢慢的，染红了他的白衣。但她没有看到，在他倒地的瞬间，那温和的眼眸中，却有了解脱的笑意。

缓缓睁开眼，她擦干剑上的血迹，转身离开，原来，杀他和杀别人，没有区别。

自始至终，她没有开口问他离开的原因，而他，也没有解释和抵抗，一句江湖，足矣！

传奇，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