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与祖逖（全篇完结）

最后，免不了还是要读一下刘琨的传世名作《重赠卢谌》，在读完了两人的故事之后，这首诗应该并不难懂，特别是其中的名句。说实话，在读刘琨故事之前，“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这句诗，我其实完全是没有读懂，只是隐隐觉得很美，又有点悲凉，说不出来为什么。我想，对于很多人都是如此。

顺便说，这首诗就是刘琨在被段匹磾软禁的最后岁月写给卢谌的，这个卢谌是卢志的儿子，被段部鲜卑首领段末波所留而不得南渡东晋，后于后赵任官，他就是隋唐时范阳卢氏的老祖宗了。

刘琨《重赠卢谌》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

中夜抚枕叹，相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

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全诗除了末二句几乎句句用典，还必须稍微解释一番。

悬壁：用悬黎（美玉名）做成的壁。壁是平圆形而中间有孔的玉。荆山璆（qiú）：春秋时楚人卞和曾在荆山得璞玉，世称和氏壁。璆，美玉。起头二句是以玉喻人。

惟：思。太公望：姜尚。《史记·齐太公世家》载，姜尚隐于渭水之滨，周文王出猎时遇到他，非常高兴，说：“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因以太公望为号。叟：老头。

邓生：邓禹。东汉开国功臣，他听说刘秀安抚河北，从南阳北渡黄河到邺城投奔刘秀。

白登：山名，在今大同东。曲逆：汉陈平封曲逆侯。《史记·陈丞相世家》载，刘邦曾被匈奴围于白登山七天七夜，幸得陈平用奇计（贿赂）解围。

鸿门：地名，在今陕西临潼东。赖：依靠。留侯：汉张良封留侯。项羽在鸿门宴请刘邦，范增想在席中让项庄舞剑时借机杀害刘邦，幸亏张良事先谋划防备，使项庄不得下手，刘邦才得以脱险 （见《史记·项羽本纪》）。

重耳：晋文公。五贤：曾随他出逃，帮他复国称霸的五位贤士：赵衰、狐偃、贾佗、先轸、魏犨。

小白：齐桓公的名。相射钩：指任管仲为相。管仲先辅佐公子纪，公子纪与小白兄弟争夺君位，管仲用箭射小白，射中带钩。后来，小白即位，不记前仇，任管仲为相，终成霸业。

隆：使……兴盛，作动词用。二伯：晋文公和齐桓公，“伯”，同“霸”。

党：同党。指赵衰辈。仇：指射钩之仇。

数子：指姜尚至管仲等人。

吾衰”二句：感叹自己年老力衰，不能成就功业。《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圣达节：通达事理，不拘常礼。《左传·成公二十五年》：“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知命故不忧：《周易·系辞》：“乐天知命故不忧。”这两句是说，谁人说圣人因为达节知命而能够没忧愁呢？刘琨现在就愁的很。

“宣尼”二句：宣尼即孔丘，汉平帝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获麟，获得麒麟。西狩，在鲁国西面狩猎。涕孔丘，指孔子悲泣。《公羊传》载，鲁哀公十四年冬在鲁国西面狩猎，捕获麒麟，孔子认为此兽出现得不是时候，“反袂拭面，涕沾袍”，因而感叹：“吾道穷矣。”

“功业”四句：谓日月飞逝，时不我待，功业已来不及建树了。夕阳忽西流，比喻自己年岁已老。与，待。云浮，指时光流逝之快。

朱实：红的果实。陨：落。劲风：强风。二句意谓自己已到暮年，不能经受时间的打击，就像繁花和成熟的果实坠落于秋天劲风之中一样。其实我们知道刘琨死时四十八岁，虽说古人寿命不长，但对于优渥的士族，也未必就到了暮年，这种年不我与的感受更多的来源于命运车轮的催促。

华盖：华丽的车盖。辀（zhōu）：车辕。二句说在狭路上翻了车子，马受惊把车辕折断，喻世途险恶。

末二句传世名句，大意感叹自己经历失败无能为力，好像经过千锤百炼的坚钢，如今却变为可以缠绕在手指上的柔软之物。当然，古诗之美就在于不可言传，具体的意涵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体悟，更多的是在于能否感同身受刘琨这么一个人在生命尽头的体悟，哪怕只能通感到十分之一也好。

施闰章《蠖斋诗话》：“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非英雄失志、身经多难之人，不知此语酸鼻。

在酸鼻之中，刘琨和祖逖的故事，终于是讲完了。

最后的最后，我们再穿越时空，回到二人担任司州主簿的宿舍，悄悄的再听一遍他们青年时的豪言壮语：

“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