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私宴2008-2011

2018-10-29  本文已影响0人  十五乙女

也许记忆对我而言就是“感受”。

太多的感受堆积在我的身体里,我无法感受到更多的东西,我无法感受到现在。

我疯狂地想通过吃,通过爱,通过占有,让我自己能够感受到一些什么。生活推着我向前,回忆拖着我向后。我听生活的,往前一步一步拽着走。直到自己麻木得失去所有感觉。

恐慌,绝望,灵魂远离自己的那种慌乱,让我空得像一个茧壳。

热切,贪婪,我在扑面而来的现实面前不停攫取的样子,让我自己都厌恶。正是这种悲哀,我灵魂越饥渴我越害怕,我想让它不要饿,所以我用不断的现实去填满它,却看着她不断肿胀,却不断濒临枯竭。

除非我把堆积在自己体内的感受,都消解掉。

我要郑重地消解掉它们,否则我的人生无法继续向前。如同一个装满的口袋无法在装进去更多新的东西。我以前在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比喻:我觉得我自己的心像是一个杯子,情绪装满了,就需要哭一哭,把它们像眼泪一样倾倒出我的身体,这个杯子才会重新变空,然后它就又可以装新的东西了。

从第一个词到一泄而出的几千字,我回忆的东西,让我流出了眼泪。然而这还是远久的事情,真正的,我十九岁之后的生活,我从未触及。

这五年的记忆,太沉重了。

这五年的感受,太难了。

然而这是我一场私人的心灵仪式。是一场我赶赴的自己的私宴。

是作为我一个平凡人类在面对生活浩瀚的奇迹面前,发出的平淡如水的惊叹。

华润超市很大。二楼有人卖豆浆和卷饭用的紫菜和寿司帘,十块钱,那时候还气愤了好久,觉得是天价。

一楼有唐狮,有谭木匠。胡成旭给我买的梳子就是在这里买的。他还送给我地雷形状的存钱罐,那会儿是高考之前,他还叫我师傅。他高考前失踪了一段时间。他说他去找我写的云朵之乡了。但是很快就回来,神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高考之后,曾经几次想来找我,都被各种原因推掉了。

他运动很厉害,长跑很轻松,那是高中的时候,我第一次跑三千米,中途身体崩溃。然后我看着他戴着耳机,不紧不慢地跑,最后得了第二名,很轻松的样子。

我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心里没什么感觉。体育委员张清过来问我有没有好一点,我点点头。但我不愿意去外面,阳光太好,人群太热闹。我小腿还在痛,坐在课桌上。

晚上的时候有晚会,全校出动,都在看节目,很热闹,我们会中途偷偷溜出去买小商店里的绿豆沙或者糯米汁。那时候流行签子很长的橡皮玫瑰花,各种颜色,我们会混合着签子同样很长的棒棒糖,捏成一把。都不贵。但是晚上,心情坦然的溜出来做这些事,然后想着待会儿回学校只是看节目,并没有什么课程晚自习,就会觉得很幸福。

我中途去厕所,路过教室,整个教学楼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和操场热闹的欢声笑语形成鲜明对比。然而我的教室里隐隐约约有点灯光,我凑近一看,,坐在靠窗位子的是郝宗威。他拿着自己的台灯正在复习什么课文,我们那时候都用那种充电的led小台灯,在晚自习下了熄灯之后,在教室里学习。高三的住校学生有这种默契,聚在黑暗的教室里,点开各自或明或暗的小灯在一起学习。

郝宗威居然没有去参加难得的狂欢节目,而是独自坐在教室里学习。那一刻我心里没有崇敬和感叹,只是觉得他好奇怪,不懂得珍惜这么快乐的时光,并感到可惜。

他的灯不是很亮,但他还在努力看着书。远处有爆发了掌声,可能是某个节目太过精彩了。

十四班还是十几班有一个唱歌很好的男生,只听传闻,不见其人。感觉里似乎是很能唱吴克群的歌,于是他的形象也和吴克群绑在一起。至今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后来艺考的时候他曾经来找我借过书,但我还是没有记住他的样子,也好像没有借书给他。

那一天的晚会,我回到操场的时候,看到他在台上唱《为你写诗》。他微笑,抬手,在空中做出几个弹钢琴的手指姿势,神情自然,落落大方。的确有歌星的气质。

我们那天也有节目。

我编了一个舞剧。一个在深夜学习的学生,睡着了,钟表敲过十二下,她在梦中看到了一群欢乐的人,那些人都是她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又笑又跳特别开心。然而闹钟响了之后,所有人都散去。她发觉这只是一场梦。

高中的时候,总是有莫名的悲观。对于当下的生活保持着一种僵硬被迫接受的姿态。不得不。所以这种节目对我来说是一种小小的发泄。

排练的时候很辛苦,大家凑不齐人,或者找不到场地,或者有人总是要中途退出。这些不顺利的细节,对我来说都是特别恐怖的事情。而最恐怖的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的校长兼英语老师韦老师似乎总是带着克制之后的隐忍表情,作为高中三年级,还在排练一场可有可无的表演,就是最大的浪费。不,简直是犯罪。所以我这种行为就是顶风作案,惶惶不可终日。

他看我的心情,也许跟我看郝宗伟的心情是一样的,不,会更深重。他也许对我还寄予厚望。

我那一次考了年级第六名,在全校大会表扬之后,他笑得很开心,主动拉着班主任徐老师和我还有另外或表扬的同学一起合照。

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合照吧。

可是我没有告诉他,那一次考第六名,并不是因为我很努力,而是我提前知道了答案。

江北中学和我们永红高中考了同一套卷子,但他们比我们提前了一天。

但是韦校长常常有这种目光,通俗来讲是怒其不争的目光。在那种目光下,如果你不回应点什么,就会显得内心亏欠。

可我很不聪明,也很不灵活。

我在上了韦校长快两年的英语课之后,某天下课,他走到教室门前,恰好我的课桌也在那个位置,我突然灵感突发似的,帮他开了门。

他很快点点头,快速说着“总算有眼力劲儿了。”然后出去。他用的不是普通话,而是家乡方言,声音很低,带着惊为天人的感慨。

我坐在原地,想这句话。这应该是一句表扬,可是同样说明,在我坐在这位位子的期间,这么久才第一次帮他开门,那么以前无数个我低着头不帮他开门的日子里,我都是一个没有眼色的人。顿时觉得很沉重。

然而那一次节目能够顺利排练并且演出,顶住了来自韦校长的压力,很大一部分信心来自于,小韦和星星的加入。

小韦是韦校长的女儿,星星是我们班的班长。本来星星也有节目报上去,是唱红歌。不过被淘汰了,所以她转身加入我们的节目。不得不说,她的音频剪辑方面帮了很大的忙,那时候我们都是软件白痴,全凭自己摸索,后来郭靖也帮了很大的忙。

而小韦和星星都是韦校长的心头肉,她们都上了我的贼船,他也就无可奈何了。让我的胆子格外壮了几分。

小韦是那种脑子里噼里啪啦闪过很多小剧场的女生,话多,常常会被自己逗笑。瘦长,不灵活型。韦校长是个段子手,那小韦就是个小段子手,不过她更沉浸在自己的小剧场里面,和自己懂的那些梗待在一起,似乎不太在意别人是否听得懂。作为英语老师的女儿,英语很棒,写一手好字,我们都捧着她,多半是因为害怕韦校长。但是多年之后,我们脱离了韦校长的视野之后,居然还能时不时在一起长谈,当然她还是很多小剧场,讲她身边那些厉害的学霸,讲她心爱的古文学,也讲韦校长的近况。我们还能源源不断地交流,这时候我发觉我们真的可能是朋友。她瘦长,不灵活的身形,如今看来是笨拙但是固执的善良形象了。

星星和我住在一个小区。但她是老住户,我上了高中才搬到锦绣山庄。而且常年只有我一个人住。他们家就不同了,温馨温暖。父母常伴。而且父母都很文艺,连她的名字都起的这么可爱。

她身形娇小,脸蛋圆而可爱。算是十项全能,而且从不怯场。不论什么领导来视察,她总能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唱首民歌之类的。我猜韦校长就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喜欢她。相比于她,我们全班都是呆呆的大鹅,显得缺乏灵性,又缺乏美感。这偶尔会让我羞愧。

星星应付场面从容自得。对于政治,历史的话题也懂得比我多很多。多年之后,她高考失利,被调剂去了天津的对外日语。但是她依然故我,积极参加活动,认真学习。然后考上了早稻田和东大的硕士。她最终拒绝了东京大学,去了早稻田。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从不恐惧,而是去拿。

那时候是我和小韦都考研失利的时候,我们俩也没能留在各自国内的大学。小韦也去了日本,京都大学继续研究古中文。而我去了法国巴黎,学习电影。

所以星星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大概就是大气吧,那种我这辈子都不太懂得的大气。上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曾经想让星星和我一起去上海参加萌芽的作文比赛。

他说“星星不能耽误复习啊,王舒你就无所谓了吧。”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感觉我们不是一个阶级。感觉她在高的地方,我在低的地方。我一直想找出点什么理由证明星星也不是那么棒,好像以此就能证明我也不是那么烂。

后来我悲哀的发现,我接下来几年的人生似乎就此陷入了不断与人比较的悲剧之中。

然而事实上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是老师们,也许是那个大环境,总是在无声地告诉我,要优秀,比所有人都优秀,你就会快乐。

而我压根不敢相信。我压根不敢相信,人应该追随自己的节奏去获得自己想要的快乐。那时候我以为全天下的幸福都是统一度量衡。115分和134分绝对是两个世界。而每一分之间的距离都是等同的,可以完美衡量出一个人的优秀值是多少。

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是2017年,离我高中过去至少六年了,我才缓缓地意识到这件事情。

我现在回忆这些东西,发现我早就该回忆这些东西。我在一点一点掏空我自己。我早就该这么做,记忆存在我的身体里太久了,我必须吐出这些东西,作茧自缚之后就是吐丝重生。写这些不为任何,只是我必须把回忆都吐出来。

小灵通到手机,独生子女到开放二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总能让我感到这世界的浪潮无声又剧烈。我们是处在时代动荡巨变里的人,每一段记忆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消失的不会再重来。而唯一能证明着一切真实的发生在我的生命里的,只有回忆,我的回忆,这些东西还储存着,如果不吐出来,也许有朝一日它会腐烂,也许我会被这些巨大的回忆充填,肿胀而死。我不知道。

这些事情都真实的发生在我的生命里,她们都真实的存在过。

包括高考结束后,我最后一次拍照是在食堂前面,我站在花坛前面,龚如芳站在我身后的花坛上,我们一起拍了照片。

天很蓝,树叶很黄,学校很空荡。

如同分娩之后的空荡虚脱。高中三年,过去。我们的时代过去。那种朴素的,固执的,默默忍受的学生时代也许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的高中没有规则没有权威,也没有集权,大家谁都不怕。如今的高中什么都有了,自媒体,化妆品,偶像,大家什么都不信。

我现在再去认识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和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在我的老家。他们更加灵活,更加成熟,他们毫不避讳谈爱,谈未来的野心。谈我们曾经羞于提及的事情。

由此,我确信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