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儿何处归（13）
乡政府的鼓励政策是成功的，最起码从虎山村民小组的情况看是这样。张老汉的事迹激发了周边人种植西瓜的热情。这个秋天和冬天，中青、中域以及下屋的人们都在忙着开垦荒地，明年他们要扩大西瓜种植面积。地方都已经选好，趁着杂草枯黄的深秋，他们清理出一条隔离带，一把火烧出了一片田地，称之为荒田。
漆媚和小杨基本上每天都要去荒田里干活，孩子们慢慢接起了家务。凤翔比雪儿先一步学会了生火做饭，因为女孩子胆子小，不敢划火柴。雪儿却早早担起了洗衣服的重任，这是凤翔不愿做，也不会做的。当然他们干的活儿也有相同的，比如一起去菜园子摘菜，一起上二楼收晾晒的衣服，一起把鸡赶回鸡舍里去。
入冬的时候，老汉请的蔑匠师傅来了，张老奶奶不得不呆在家里伺候。每天上午十点左右，她都得煮上一碗粉丝，摆上一些花生或粄干，请老师傅过来享用。一日吃四顿，这是手工匠人特有的权利，虽说雇主是匠人的衣食父母，但还没听说哪个雇主敢得罪自己请来的匠人。那确实是很不明智的，你餐桌上没有鱼肉，他做起事来也许就拖拖拉拉，说你的材料不好；你今天缺了他的茶点，也许明天你的家具上边就多了个疙瘩，他笑着说那是无法避免的。归根结底是由于匠人太少，就拿蔑匠来说，整个广陌乡里只有三人，五六个村子里，谁家要编制晒席、箩兜、簸箕等物件，都得请他们。匠人不怕没有主顾，村民却经常为找不到匠人而心烦，张老汉是几个月前就跟蔑匠师傅打好了招呼的，要是现在去请，最早也要等到明年开春吧。
孩子们都很喜欢蔑匠师傅。他给他们带来好玩的。白天他在坪地上剖啊、削啊、编啊的，他们就经常围在他边上。雪儿时常捡些废料学着编东西，凤翔和弟弟们则挑些好看的长竹片当玩具耍。他还给他们带来好吃的。每到吃茶点的时候，奶奶会特意多煮一些给他们，这时的粉丝加了猪肉或鸡蛋，异常美味，平时很少能享用到。虽然是奶奶给他们吃的，可他们打心底感激的是蔑匠师傅，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他，奶奶就不会去做茶点了。
送走了蔑匠师傅，一件令孩子们开心的事情就过去了，可他们没必要难过，后边有另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年总是欢喜的，张中青的脾气不再暴躁，张老汉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妈妈们的厨艺会提高不少，家里的零食从无到有而且种类越来越多……
对于张老奶奶来说，年前最值得期待的事情，便是女儿女婿的到来。想见到他们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女儿能帮助她实现心底的愿望。在张老汉和他的儿子之间，女儿桂英有一种张老奶奶远不能及的亲和力，只有她能使一大家人聚集在一起，吃上一顿团圆饭。张老奶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们父子之间、兄弟之间会闹翻，她希望一家人能团结在一起，而且也经常设法促成那样。可她非但没能成功，反遭到丈夫和儿子们不少冷眼。在女儿身上，她看到了完成这一“大业”的可能性，只可惜她嫁到了隔壁镇上，每年只能回来两三次。前天她已经来过，所以现在正是一大家子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候。
漆媚和小杨早已从荒田里撤出来了，不过她们依然很忙。昨天她们一起去鱼塘那边的深山里捡了不少野生的冬菇， 今天她们要把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打扫干净并将所有家具清洗一遍， 明天又得带着孩子们去集市里买新衣服，后天呢，她们准备煎一些豆角酥、糖油果之类的小食品……
年底那天上午，张老奶奶用木薯粉熬成一小碗浆糊，中青和中域挑了几张中意的喜帖，把自己的厨房，卧室，储藏间贴好了，余下的地方就都由张老汉和中标负责。小门贴一张，厅堂和楼上的大门贴三张，梧桐树边的牛栏贴一张，大灶上贴一张，这些都是两下子就完成了的。工作量较大的是大厅的正门，光是门楹上的五张喜帖和门框边的一副对联就够忙的， 左右两扇大门还要各贴一张门神，这些至少要三个人才能完成。老汉叫来孙子孙女们，一人扶着凳子，一人拿着浆糊，小儿子中标站在上边粘贴。他自己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站着，面带微笑地打量着，用手比划着说“斜了，再往上点，过了过了……”，时不时上前去亲手调整一下。贴好后，站在坪地边上放眼望去，一张张喜帖随风摇曳，对联和门神像齐齐整整，无一例外都是耀眼的红色，真有喜庆的味道。
下午，漆媚、小杨、张老奶奶纷纷拿出滚圆的大砧板，在门口磨刀霍霍，宰鸡宰鸭。然后少不了剁上一些肉馅，做一大盘酿豆腐。做好饭菜，去厅堂里拜了祖宗，往门前和大灶的香炉里各插了三品香烛，然后再点上一挂鞭炮，年夜饭就开始了。像平时一样三家人分开吃，漆媚和小杨喜欢互赠自己做的菜，这是两家人友好的证明，平时过节也都这样。漆媚挑了两只大鸭腿叫凤翔给婶婶送过去，不一会儿，雪儿又奉妈妈之命端来了两只大鸡腿。村里人都认为动物的大腿是最好的，凤翔和雪儿他们也最喜欢，可是他们能吃到什么样的大腿，不是看自己家里做了什么，而要看对方家里做了什么。至于张老奶奶嘛，她一弄了什么好吃的必往两个儿子家送，这一点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今晚她就给他们各送了一盘鹅肉。
漆媚照例要凤翔把鸭子的肝吃掉，在当地方言中“官”是和“肝”同音的，她说你现在吃下这肝，以后就可以当个大官。她没上过学，家里穷，丈夫又不争气，以至于受到过不少不公正的待遇，在她看来只有当官的人才能做到有钱优势，才能不被欺负。也难怪她这么想，在广陌乡，公务员的“地位”确实很高。就拿村委会主任和书计来说吧，虽然私底下不少人说他们的坏话，但在公开场合里他们极受尊敬，没有谁敢欺负他们的，他们家底也都很好，平时就算坐在门前吃饭，脸上都有一种不一样的神气。漆媚不知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大部分还算不上是公务员呢。
饭后，张老汉给每位孙子发了一张崭新的十元钞票，这在孩子们的压岁钱中算是最大的一笔，爸爸妈妈通常是给几块钱了事的，他们又没有别的有钱亲戚。而这十几块钱往往也不能归他们所有，年初一年初二也许还在自己手里，到了初三，妈妈们就会说：“来，我帮你们保管吧，不然你们会弄丢的！”他们很不情愿地递了过去，之后就无缘再见了。大人们用来买柴米油盐了，十多块钱可以买二十几包火柴、十多包食盐或者三四斤猪肉呢！
过年的喜庆气氛，在正月十五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同时也接近尾声。元宵节晚上，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男人们出来帮孩子们放烟花，女人们依次在各个房间点燃一个烟熏花筒，热闹了一阵就都回去睡觉。卧室里淡淡的硝烟味儿，是他们对于这一段节庆日子最后的回忆，到了第二天早上，硝烟味儿散了，年就彻彻底底地过去了，迎接他们的是忙碌而美丽的春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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