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懦弱的小事

今天发生了一件小事，却足以让我看清自己的胆小懦弱。

由于疫情影响，所有入院待产的孕妇必须要提前做核酸检测，因此医院建议孕妇从38周开始就做筛查。

取了检测条后，我和老公去咽拭子提取室——也就是一楼角落临时搭起来的一个区域。经过一个3米长的通道，我们来到了提取室。白晃晃的灯将狭小的空间照得敞亮，但又透着一股违和的幽深感。三个全副武装的医生在忙碌着。见我进去，其中一个过来收取了我的资料，让我在板凳坐下，又叫我老公退到通道。

“脱掉口罩，抬头，张嘴，”闷闷的声音从防护服中传来。我依言照做。我的余光看到她拿了一根超级长的棉签伸进我的嘴里。紧接着，咽喉处传来刺痛感，我感到一阵恶心，身体忍不住后倾，手也下意识地抬起想阻止她。“别碰我的手，忍一下，忍一下，”医生急忙嘱咐。我皱着眉头，悬着手，忍住强烈的不适，终于等到取样结束。

我赶紧站起来逃也似地离开，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孕妇。喉咙很干，一阵发痒，由于刚才的刺激咽部分泌了一点唾液。我模糊地对老公说，我想吐痰。由于附近没有垃圾桶，我们就顺势从侧门走到了室外。我正在搜寻垃圾桶的踪影，老公突然把我拉到树丛旁说，吐这吧。我第一反应是拒绝，说，“给我一张纸巾。”老公急切地说，“你就快点吐了吧，还要纸巾干嘛？”我担心他又会说我矫情爱面子，便没再坚持，俯身用力一啐——奈何那股唾液颇浓，硬是在我的嘴上挂了好一阵子才晃晃悠悠地掉下，紧紧地黏在了一片枯叶上。我感觉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在戴口罩的行人如聚光灯的注视下，给了我那股痰一个慢镜头特写。看着棕黑色叶片上那一小团白色的痰，我的脸腾地红了。我羞愧地无地自容。

我直起身子，突然冲我老公发火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疫情啊！还乱吐痰？”我感觉自己骂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我真想有人骂我一顿。他不以为意地说，“你看你，爱面子的毛病又犯了。”我怒气更盛，甩开他的手往前走。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虽然他优点很多，也很爱我，但我不得不承认，没素质是他的一个大缺点。例如：公共场合看视频手机外放、打电话超大声免提、随手扔垃圾、对服务人员态度傲慢等等。他自认为一系列正常无比的行为常常让我感觉窘迫羞愧。我经常婉转地提醒他不要这么做，他总驳斥我是“爱面子”，过于在乎别人的眼光，而他的行为只是不拘小节而已。每每他理直气壮地这么一辩驳，我就败下阵来，妥协了，由他去了。

而今天，那一口白痰让我看到了丑陋的自己。我怎么变成了一个我曾那么讨厌的、没素质的人了？为什么和别人意见相左我就丢盔弃甲，不能坚持自己的观点，有理也变无理了？与其说是对我老公没素质的行为生气，不如说是对我自己的软弱妥协而生气。

他追上前来让我慢点走。一句在我嘴里堵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没素质的事情都归类到爱面子？你就是没素质！”周围的行人诧异地看着我们。老公赔着笑应声说以后会注意。我不依不饶地指责，“难道你以后要这么教宝宝，让他也像你一样没素质？”我气愤地发泄着，他好脾气地道着歉。

坐在车里，我木讷地盯着窗外。老公小心翼翼地问，“还在生我气吗，老婆？我错啦，别生气了。”我摇摇头，心情依然低落。我是真的没在生他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因为从这件小事中，我看到了自己惯常的妥协与懦弱。虽然在后来我看似勇猛地教训了他一顿还大获全胜，但我知道，下次的正面交锋，我依然会懦弱地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