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飞刀|致命一击
“成败唯此,成则活,败则死,你可晓得?”
他对着身前人点头,“我……我晓得。”那人摇摇头,“哎……六儿,你这样不成啊,你可知这一飞刀下去,便或劈出一道新的太平。”六儿皱眉,太平楼上他们一行四人正坐于包厢内,买卖吆喝从窗外楼下飘至窗前,六儿起身从窗台上遥望过去,街道巷尾洋溢出一副和谐的民生百态,那包子馒头蒸腾出热气,隔壁二娘在菜摊前聊着家长里短,就连他都有些恍惚,仿佛这就是自己一直所向往的世道,可是六儿知晓,连同一行的四人都明了,这生命之像是官员粉饰的太平,流民饿殍在鸾安镇不过百里开外,城中乞丐正被官差逼至死胡同里。
这是乱世,却仍有不长眼的皇帝看不见这早已颓败的民生。
欺压,穷苦,掠夺,抢杀和死亡并肩同行,皇帝看不见,他只看得见周围的庸官替他描绘出的万里江山,只听得见他们跪下高呼的吾皇万岁,可那吾皇万岁里又带着多少百姓凄苦呐喊:苍天啊,你开开眼,救斯世兮!
而他六儿,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孤儿,又如何救这败世?“不行,”六儿捂脸,从窗台边一屁股坐在凳上,“我做不到,柳大哥。”“哥,你看吧,我就说你们太勉强六儿了”一旁的柳嫆替六儿搭腔,“嫆儿,别这样说。”被唤柳大哥的向他妹妹示意,柳嫆只得住嘴,小声嘀咕道:“本就是嘛,还不让说。”
“六儿,不消半柱香功夫,皇帝就来了,这时候你可没有退路了。”
“怎就没有退路,一走了之,大不了上去和他们拼了。”柳嫆又忍不住搭话。
“嫆儿,真别闹,”坐在一旁的季氏说道:“此般出游,皇帝身边护卫少说几十人,随时能调动的禁卫军更是成百上千,拿什么与之一拼?不过飞蛾扑火,还是听你哥哥的罢。”
柳大哥轻拍了拍六儿的肩膀,“六儿,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加入我们?”六儿抬眼,神情里掺了些过往,“我说我要为我师傅报仇。”“但是那时候我怎么和你说?”“柳大哥说,说仇恨只是噬咬人的妖怪,是会让人变得丑陋的东西。”“没错,”柳大哥起身,“初见你那会儿,你满心的仇恨,那时候我要你放下仇,放下恨,可是有一样东西,我要你从那里捡回来。”
“是什么?”
“那份被中伤的痛和义无反顾的决绝,六儿你仔细听,你听见那人流里夹杂的痛苦了吗?”
六儿握紧拳头,他学着像柳大哥那样仔细听街道里传出的声响,听着听着,却听到了以前和师傅学武那会儿的故事,“六,马步给我扎好了!”“师傅……师傅……我不行了,坚持不住了。”“小兔崽子,你要敢垮了台,今晚就没得饭吃……”
“六,咱们练飞刀的,就讲究一个字,快,世间功夫,唯快不破。”
“那师傅,如何才能快?”
“心在身前,便快了。”
“心?”
“六,摸摸你的心,为何要跟着为师学飞刀?”
“我……我从小被师傅养大,师傅教我,我便学。”
“哎,那不是答案。”
……
“师傅!师傅!!”那时他刚从集市上回他们的小院子里,临近院落时与一群官兵擦肩而过,他那会儿子依旧一无所知的捧着糯米糕,直到香气里传出了腥味,飞奔进院子,原本不可一世的师傅倒在血泊中,万箭穿心,手里一抖,糯米糕掉落,润进血里。
虽然从小就没了父母,虽然见过每天都有饿死的流民,但他从没见过身边人的死亡,那根根箭上系着红缨,像是张扬着朝堂的荣光,他跪在地上哭喊,跪在苍天大地上哭喊,可是没有回响,师傅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把一向随身的飞刀递给他,“六……拿他……还这……太平……”
朝廷捕杀能人,以削弱武林势力,捍卫朝堂尊严,维护民间太平!呵,这太平!他追出院子,那群官兵早已不见了踪影,握在手里的飞刀被攥出了血迹,“啊!!啊!”飞刀狠砸在墙上嵌入一道深深的印迹。乱世夺了他亲生父母,又谋杀了他养育恩人,只为一个没有来头的理由,便剥夺了他整整十几年的人生。
后来随着柳大哥一路策反,他是战斗中的主心骨,因为他的飞刀很快,快到敌人一眨眼间便已毙命,可是他明白,还不够快,比如在百人守护中取一人首级,他做不到。
只是,“季大哥,皇帝现在还有多远?”“约莫百米开外了。”“好,计划不变,我来。”“六儿,你真的可以吗?”“嫆儿,让他试试。”“季大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试可是在拿我们的命在赌啊。”“嫆儿,相信他。”“哥!算了……你放心,若真是失败了,照着我的法子跑,大概可以险中求胜的。”
六儿将飞刀擦了擦,刀上淬了毒,便是不能一击致命,能伤之也可使朝廷大乱,走到窗前,他们专门选了个视线极好,又四周开阔的地界,遥望着不远处皇帝驾鸾浩浩荡荡过来,他的飞刀必须要穿过护卫的人流,穿过驾鸾的帘帐,直击那个人。手里有些紧张,渗了汗,他心里大感不妙,汗湿的手掌会影响飞刀的速度,把手在身上蹭了又蹭,眼瞅着驾鸾缓缓过来了。
其余三人屏气凝神,六儿把飞刀在手里握了又握,再等等,就快近了,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咚咚”有节奏地敲在每个人心上,几人互相张望,六儿灵活把刀藏在袖中,季氏开了门,是小二在门口堆笑:“客官,还需要添菜吗?”“不用了”扔了赏银给他,“里面在商议大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们。”得了赏银的小二笑咧咧应道:“得嘞得嘞,小的明白。”
事情中断,皇帝的驾鸾已经行至酒楼下,这样的位置需要飞刀几近垂直下去,显然已过了最好的角度,六儿撑手一跃,跳出窗户,贴着瓦片躲在另一包厢窗外,正巧这时,驾鸾前冲出了一个老者,“皇上!求您救救我儿,求您去鸾安镇外看看,那里!”护卫拿尖刀毫不留情逼迫那人,“滚开,一边去!惊了圣驾你可担当不起。”那孩子面色惨败,怏怏地躺在老者怀里,驾鸾帘子一动,一只手伸出来露了小半张脸。
好时机!六儿心里一凛,半蹲身子半站了起来,飞刀的速度其一讲究手上的劲道,其二需要身下的力道,唯有根基稳了,飞出去的刀才快。可是他忘了这一起身,却惊了另一厢房吃饭的人,“哎!哎!这谁啊!”“我的天啊,窗户外怎么还有人。”冲进来的柳大哥,柳嫆和季氏用他们的法子即时让那群人住了嘴,可闹出的声响仍吸引了酒楼里的人。
“六儿!快!来不及了。”柳嫆大喊道。
然而皇上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吃软饭的,当六儿起身那刻,便立即注意到了这瘦小的身影,有人拔刀,有人暗指身边人进酒楼拿人,皇帝依旧无所知的慢慢掀起半开的帘子,小孩儿扯着衣裳好奇望着楼上的大哥哥。
六儿闭眼,“六,到底为何学飞刀?”
被驱逐的年迈老人,即将坠落地面的病儿,百里外流民凄苦的呼喊,躲在阳光下偷窃的贼人,这就该是这个时代本有的样子吗?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稚嫩学童的吟诵吟响天边光亮。
那刀便从手里飞脱而出,直直的,穿过慌乱人群,带出刀光剑影。
他不知道这刀会不会劈出盛世,只是谁也没想到千百年后的乱世轮回,从不停止。
End.文/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