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小确幸来得快的,是小确丧
图:网络
我几乎要成了朋友中的“鸡汤”代表。可能是因为,我总是活得兴冲冲的,做一件事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下去,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有一回傍晚时分,我跟朋友去跑步。两圈下来,她跟我说:“你不用做每一件事都这么用力,力气要用在最值得的事情上。”
我知道这无比正确。大部分时候,我整个人像拉满的弓,绷紧的弦,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我有很多理由可以缓一些,慢一点,甚至偶尔停下来,但不时袭来的小确丧,轻易就盖过一切,我一瞬间又恢复到那个拼命向前奔跑的人。
幸运这件事,极少光临我。我的人生经验证明,别人轻易可以做到的事,我就算花上好几倍的力气,也不一定做得到。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努力就有收获之类的话,我很早以前就不信了。成功或者收获,牵扯到极其复杂的因素,运气,能力,时机等等,缺一不可。像我这样,五行从来缺幸运的人,没理由不比别人多努力一点。
人生就像一场大雨,撑伞的人可以缓步徐行,而没伞的人,又不幸弄丢了鞋,怎能不奋力奔跑呢?
这话说起来挺丧的,却不得不承认,我积极乐观的生活,是由消极悲观的底色所奠定。其实这没什么不好,偶尔得到一点馈赠,我比谁都高兴。更何况,我还做了许多事,去抵御时时冒出的小确丧。
我养多肉、种西红柿、含羞草和薄荷,借由莳花弄草,消磨掉内心很多喧嚣。正如作家沈熹微文中所写:“不是我在料理植物,而是植物在料理我。培土,拔草,浇水,晒阳光。不是别的,是我的心。”
由这一兴趣生发出的,是对自然文学的热爱。从缪尔、爱默生、惠特曼到周瘦鹃、叶灵风、丘彦明,一个个都是我想花时间去研读了解的对象。人从自然中来,也只有回到自然中才能找到慰藉。囿于城市中的人,能接触的自然有限,只能读一点有关于自然的书怡情养性。
木心对于人生,有句一语中的的评价:“恰如监狱中的窳劣伙食,心中骂,嘴里嚼。”如此形容,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无论如何,还得剔个骨做成粥或汤,才不算白走这一趟。
最近读《陶庵梦忆》,作者张岱是个书香门第中的福贵公子,年少时也曾鲜衣怒马,纵欲玩世。明亡后他避迹山居,不得不在垂暮之年,以羸弱之身,亲自舂米担粪。
他作《陶庵梦忆》,在序中自述:
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
这缘由够丧了吧,颇有些司马迁作《史记》、曹雪芹著《红楼梦》的悲催味道,但《陶庵梦忆》的内容却有趣得紧。他写名胜古迹、灯火庙会、观荷扫墓、美食方物、花卉茶道、古玩器皿等等,林林总总的内容,令人目不暇接,简直一本古代生活实录。
张岱这个人,即便已具名士风度,也不改少年时的纨绔习气。他写自己乘船路过金山寺,带领仆人恶作剧。在龙王殿中张灯点火,穿上戏服大唱长江大战等戏。本是夜深人静、露雾弥漫时,张岱等人从天而降,咿咿呀呀敲锣唱戏。金山寺的和尚从梦中被吵醒,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半梦半醒间,不知眼前的是人是神还是鬼?
做戏做全套,等到天快亮时,未免穿帮,张岱带着仆人撤到码头,解缆绳渡江而去。金山寺的和尚们跟着跑到山脚下,目送他们离开,久久未发一语。
我读这一段,觉得作者简直有邪趣。长途跋涉中还有心情娱己娱人,又是这般绝妙的点子,难怪多年后尽管穷困潦倒,写下这段时仍然是轻快得意的语气。
这类的文章读得多了,也渐渐明白,有趣不是发现的,而是自己创造的。重要的是,你要学会和自己打交道,了解自身,妥善安放,才能把一颗心熨平。台湾有个饱受争议的女明星叫伊能静,无论言行如何,曾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很赞赏。她说:“宠爱自身,不过是与自己在一起时,感觉此身再无什么可追寻。”
不如意,小烦恼,爱别离,怨憎会,充满着我们的每一天。小确幸不会常常有,频繁搅扰我们的,是突如其来的小确丧。无论你是像我一样,活得如同斗士,还是有其他更温柔的姿态,其目的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这平淡而恼人的世间,好过一点。
这一点上,我们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