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专题第...简友广场散文

文 ||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2020-05-23  本文已影响0人  黎明背包客

  走在路上,安如说我显老,但不是外貌老态,说是身体里有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我狡黠一笑,调侃说:“安如亲亲,你可不要羡慕我,这可是我历经九死一生才从抑郁症大王那里偷回来的宝贝”。

  安如被我幽默的说法逗笑了:咯咯,雪儿宝贝,抑郁症大王是个什么妖怪?我觉得我可能是高估你了,你现在的年龄顶多五岁。不,四岁,不能再高了”。我也被安如逗笑了。我牵起她的手走进大二英语课的教室,没有再作回应。或许在某个恰当的时间点,我会告诉她下面这个令人难忘又温暖的故事吧。

    初二以前,我一直觉得我的出生是老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我也曾在数个冰冷孤寂的夜晚试图帮它收回这个玩笑。

  我出生于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自打有记忆以来,父母就争吵不断。家里家徒四壁,全靠母亲日以继夜的织网来勉强糊口。父亲是个酒鬼,身无长物,胆小懦弱,却还嗜酒如命,他每次喝醉酒就会做些令人厌恶的事。

  有一次父亲去他表哥家里帮工,晚上被留下喝酒。酒过三巡,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就飘飘然了不知自己是谁了。

  “我~我家里要盖个砖瓦房也很~很容易,你们~你们别~不信,他小舅(我母亲的亲弟弟)在北京做大官,打个电话给~给他,他马上就给办了。”我父亲翘着二郎腿,嘴都歪到天上去了。

  我小舅是我母亲四个弟弟里最争气的人了,九十年代考上了北京人民大学,后来就留在北京工作了。当时外婆家孩子众多,小舅算是我母亲把他看大的,我小舅也是感恩的人,时不时的资助我们穷困潦倒的一家人。但在我父亲和他几位哥哥眼里,小舅俨然成了富贵的城里人,有钱有权,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兄弟姐妹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一起喝酒的人看他喝醉了,权当醉话,既不反驳也不接茬。父亲看大家没有恭维自己,顿时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你们别~别不信,我现在就让~让他把事给办~办了”。

  “喂,她~她小舅啊,我,是我,雪她爸。我家要盖~盖个房子,你~你今天晚上把事情给~给我办妥了,明天就~就开始盖。”我父亲俨然觉得自己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了。

  这件事是我母亲去找我父亲回家时别人跟她说的。深夜12点多找到我父亲时,他正鼻青脸肿地躺在离父亲表哥家不远的大街上,一辆破烂的自行车歪倒在一棵大树前。我母亲默默地拍开了父亲表哥家的门,让父亲表哥找人把他架回了家。

  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的结束。以往习惯了忍受的母亲,这次却用冷水泼醒了躺在地上的父亲,然后甩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带着醉意的父亲雷霆大怒,挣扎着起身和我母亲扭打在一起,最后一脚把我母亲踹翻在地上。我被突如其来的吵闹惊醒,在黑暗中蜷缩在里屋的门后惊恐地目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世界大战。母亲吐了一口血水,爬起身跑到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

  母亲眼泪止不住的流,拿菜刀指着父亲声嘶力竭地大骂:“你个回叻(骂人的话,相当于畜生),孩子、孩子你不管,家、家你不要,一天天就喝酒喝酒,喝醉了躺在大街上,丢不丢人,大半夜打电话给国成,你是看不惯别人家日子过的安宁吗。这日子早就没法过了,你家不是就嫌我生了个闺女嘛,我生雪儿,你妈空着手去医院,看了一眼就不见人了,你爸更过分连面都没露,我出院自己抱着孩子走了五里地回家,你喝酒回家没看我和孩子一眼,躺下就睡。你不是不想要闺女嘛,行,今天我杀了你,我再和雪儿自杀。”

    我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像发了疯一样的母亲,眼泪粘着头发糊在狰狞的脸上,眼睛里闪烁着同归无尽的决然以及从眼神更深处溢出的痛苦。父亲被吓坏了,我也被吓坏了。我看着母亲拿着刀冲向父亲,心里被即将发生的另一种巨大恐惧怂恿着,推动着。砰的一声我推开了门,冲过去抱住母亲的腿,默默地流着泪,什么也不说。我这突然的出现稍微惊醒了母亲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母亲怔了怔,沉默了一会,扔下了菜刀。母亲瘫坐在地上抱着我先是无声地流泪,然后号啕大哭。打这以后,父亲收敛了一段时间,母亲也又变成了那个为了我继续忍受生活的孤苦女人。

  我对父亲由憎恶转为憎恨远不是这些小事造成的,而是接下来要讲的这件事。这件事曾经给我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人生阴影以及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的家乡可以算半个水乡,夏季雨水迅猛时期,常常使邻近村子的几条大河水位暴增。原本大家渡河的几条近道都会被淹没。我小学三年级的夏天,9岁。父亲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浪荡,母亲带着我去暴雨之后杂草疯长的花生地里除草。傍晚回家时路经大河,突然看到一个人在水里呼救挣扎,我母亲小时候在海边长大,经常跟着外公外婆赶海,因此我母亲水性很好。母亲见人命关天,把小提篮往我手上一塞,二话不说,纵身跳进河里。

    我母亲游到溺水人的身边时,他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了。母亲抓住他的胳膊,那溺水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反手死命的抓住我母亲的胳膊,整个身体也努力盘在我母亲的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母亲突然沉进了水里,十几秒钟后才冒出头,我母亲长吸一口气,着急地用左手拍拍溺水地人,大喊:你别盘着我,我不能游了。你轻轻抓着我的胳膊,我带你游上去。不碍事,你松松手。”母亲在水里浮浮沉沉,挣扎着呼喊。溺水的人似乎被吓坏了,只是紧紧抱着我母亲,不见松手。我看见母亲开始在水里挣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我扔下篮子就往村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但等我带着人回到河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那个溺水的人湿淋淋地趴在河边哭, 我心里突然涌进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母亲呢”?我声音发抖。

  “被冲走了”。那个溺水的人似乎很痛苦,一边哭,一边用手捶着河岸。

  “都怪我,都怪我,我没能把她救上来。”他痛苦的自责着。

  我当时心乱如麻,只顾着流眼泪,没有深究他话的意思。

  “大毛,你把李书记扶回去休息。冈子,多叫几个会水的人来,我们下去捞人,快点去。”李大爷不见丝毫慌乱地吩咐道。

  就像是老天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前一个小时还活蹦乱跳的人,一个小时后再见到她就已经阴阳两隔。我望着母亲那张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一股巨大的悲伤冲击着我的魂魄,我突然失了神般地呆立在原地,身边的呼喊声、吵闹声突然离我远去,色彩斑斓的世界变成了单调的灰黑色,朦胧间,我似乎看到了母亲在对我招手,然后身影慢慢淡去。好像过了好长时间,杂乱的声音突然涌入我的脑海,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下,但却怎么也填不满我空荡的心灵。

  晚上,母亲被抬到了潮湿狭小的家里,父亲终于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他一点也不悲伤。可能是我哭的让他心烦,他烦躁的跟我说:“别哭了,你妈那是命不好,不小心掉到河里。李书记已经尽力救她了,她死了还差点连累了李书记。”

  我的大脑突然被他的话冲击的颠三倒四,突然发了疯似的朝他大喊:“你胡说,明明是我母亲去救那个男的,是他害死了我母亲。”我心里憋着一股巨大的委屈,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你别瞎说,李书记都告诉我们了,你们抄河里的近道被水冲走了,李书记想救人,没赶上,现在还在家里自责。你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怎么就学了撒谎。”父亲似乎带着一腔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你胡说,你胡说。”我满腔的委屈,愤怒,不甘,痛苦纠缠在一起,不断膨胀,似乎要把我整个身体炸开。我冲上去想要抓花他的脸,撕烂他的嘴,却被他一巴掌扇飞。旁边帮忙的邻居把我扶起来,去斥责我父亲。我擦了擦嘴角的血,抹了抹眼泪,跑进黑夜里。

  母亲后事的处理草草结束,李书记作为我父亲打工工厂的老板发给了父亲一笔慰问金。从此李书记作为舍己救人的英雄名声大涨,可怜的母亲在冰冷的地下长眠,微弱的灵魂消逝在天地间。我从被父亲打了之后就不再哭泣,世界上唯一一位值得我哭泣的人已经逝去,我将再无眼泪可流。大人们只说九岁孩子的话不可信,但他们怎么不想想九岁孩子有怎么会有一颗歹毒的心呢。大人们不可信。

  两个月后,我被接到外婆家生活。我不会笑,也不会主动跟他们说话,经常是我外婆独自跟我念叨。我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不表现出来高兴,也不表现出悲伤,每天像一个幽灵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外婆为我操碎了心。后来我为了这个忧伤的老者,会在她面前主动装作开心的样子,她一直皱在一起的眉毛也开始慢慢舒展。

  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真正在想什么,我想念我的母亲,她那张惨白的脸经常出现在我梦里,我哭着,喊着扑向她,她却像一个泡沫一样突然消散。每天晚上我闭上眼睛,总能感觉我的大脑充斥着各种奇怪的画面,那是一种密密麻麻的悲痛,我不敢照镜子,那里可能会出现一张惨白的脸。我不敢走在河边,河里有一个委屈的灵魂。经常明明是白天,我却总觉得是黑夜,有时候我什么也思考不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死了。曾在数个黑暗与黎明交替的迷朦间,我想过偷偷结束自己的生命。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的手腕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二。我进了一个不入流的初中,每个班级都有很多混混。初二刚开学,一群混混就盯上了主动坐在教室最后排的我。他们用无知的把戏彰显他们的独特,一盒喝了一半的牛奶拆开,泼在我脸上;把黑板擦的粉笔灰抖落在我头发上等等。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因为我知道,他们比我可怜,我知道我已经死了,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早就死了。

  开学第二天,他们拿粉笔扔我的时候恰巧被班主任看到了。班主任刘研,一个女人,将我从从死亡深渊里拯救出来的天使。

  “住手”。班主任站在门口把手里的资料砸到扔粉笔的混混身上。班主任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正在围观的几个混混:“你,你,你,还有你,给我滚出来”。然后就听见外面传来几个混混的争吵声,以及啪啪啪响亮的耳光声。不多时,几个混混一人顶着一个大红脸走进来。

  第二天,班级又来了一个女生叫陈佳佳,我被安排和她坐同桌。以至于后来陈佳佳成了我最好的闺蜜。

  “你好啊,我叫陈佳佳,很高兴认识你。”佳佳声音很甜,人也热情大方。但这是我后来给她的评价。我当时冷漠的拒绝了她的热情,没看她一眼。她很有耐心,对我这个不伦不类的非正常人类似乎产生了兴趣。她缠着我说话,从早到晚,从学校到我家。她跟我外婆自称我的朋友,强行来我家给我辅导作业。我一度被她烦的不行。她还经常拉我去看电影,跑步等等。我被她各种古灵精怪的想法搞得精疲力尽,以至于在一段时间里我回家写完作业倒头就睡,竟然没有时间留给恐惧与不安。后来有一次她拉我去商场买衣服,看到了我胳膊上的累累伤疤。她盯着我眼睛,我躲闪着她的目光拉下袖子。突然佳佳紧紧的抱住我,十分悲伤的说道:“苏雪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和你做朋友吗”?我沉默了一会儿,在她怀里摇摇头。

  “我父亲也是个混蛋,曾经给我妈和我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但是现在我妈和他离婚了,可恶的人不值得为他伤心掉眼泪,爱我们的人不会让我们伤心掉眼泪。即使爱我们的人不在了,我们也该为她们快乐的活着。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经的悲伤,如果你愿意,我将一直会是你的朋友。”佳佳的声音颤抖却充满力量。

  “你知道你现在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你还有关心你的外婆,你看不见的时候她常常为你流眼泪,在你面前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为你活着的”。佳佳一字一句都击打在我的心灵上。

  我不知道她了解我多少,但我知道这么多年她是除了我母亲之外离我最近的一个人,她轻轻揭开我的伤疤,然后又用她的温度慢慢抚平,不留疤痕。我依恋着她的体温,眼泪慢慢流下来,一双手慢慢环上她的腰,紧紧的拥抱着她。地狱的入口处有人来接我了,外面是什么,外面是色彩斑斓的世界,是热烈美好的光明。

  当我向她敞开心扉后,她笑笑不说话,还极力邀请我去她家吃饭。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按响她家门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给我开了门,班主任刘妍,身后陈佳佳眨着眼睛朝我笑。一股热流顿时在我眼眶里旋转,好一会,我擦擦眼泪微笑着走进去,这时突然想起来刘研老师的一句经典语录: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云里有道七彩的虹。

  愿世界上每一个善良的人被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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