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夏天的风,是和着玉米叶子的味道
小时候我很喜欢夏天,像喜欢冰激凌一样。
按理说作为一个农民,是应该喜欢冬天的。春天播种、夏天干活、秋天收获。冬天里就没啥事干。大人们都躲在屋子里打麻将,麻将桌下是瓜子壳,烟雾缭绕。他们大声说话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男人们中气十足地吆喝着:胡了、碰了。女人们边嗑瓜子边说些家长里短,偶尔跟男人们调笑几句。
但是我跟爸爸是永远不会闲着的。我爸爸是个神奇的人,他总能变着花样给你找出农活来,比如剥蒜。我们家乡种蒜的比较多,当然不是“蒜你狠”那几年,大多数时候,蒜是几毛钱一斤,最便宜的时候赶上2分钱一斤,累死累活了一年,反而赔得血本无亏,当农民真可怜。
种蒜是个复杂的事情,比麦子难伺候多了。剥蒜只是其中的一项任务:把大颗的蒜头拿出来,然后一颗一颗掰开,小的蒜瓣留着吃,大的蒜瓣做蒜种,等到开春的时候种上。
蒜的味道很大,而且我当时力气小,剥的慢,再加上剥蒜要一坐几个小时,腿都麻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会一下子黑了,眼睛刺痛,必须缓好一会才能恢复正常。冬天里外面下着雪,屋子里十分寒冷,嘴唇经常乌青一片,冻得瑟瑟发抖。
最主要的是寂寞。隔壁男人女人的笑声吸引着我,小孩子们坐在一起打闹的声音吸引着我,但是我家里,只有剥蒜的声音,偶尔我爸爸会咳嗽一两声。
小时候我跟父亲的交流不多,最多的交流就是他揍我的时候,骂骂咧咧的。
所以我讨厌冬天。
但是夏天就不一样了呀。夏天的风里,总是和着青草的味道,田地里的野花随风摇曳,隔壁店铺里的冰激凌散发着香甜的气味。爸爸总在太阳旺盛的时候呼呼大睡,蝉鸣和着呼噜声,在我听来十分安心。
我不太困,就翻爸爸的一箱子书看。
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个有梦想、有想法的人,从他的书中我就可以看出来。尽管他小学毕业,但是看的书却有很多文学作品,还有各种他自学的专业书籍。
不过你千万不要认为我们夏天的时候很清闲,一切只是看起来而已。
夏日清晨,当太阳还未出现,天空刚刚蒙蒙亮的时候,我跟父亲就起床了。北地里种了很多玉米,因为除草剂总是失效,所以我每天早上要拿着铲子去拔草,而父亲会去南地看看。
(北地是我家北边的田地,南地是我家南边的田地)
每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都特别痛苦,挣扎着与身体做斗争,有的时候被爸爸喊醒了还想眯一会,大巴掌就会打过来,然后一下子就清醒了。
(用巴掌喊人起床是他们王家的传统,因为我爷爷也曾这么喊我起床的。那个时候我爸因为一些事被拘留了,我暂住爷爷家,没少挨打。)
醒了之后就穿上拖鞋、拿着铲子去下地干活。路上几乎没有人,大家都沉浸在睡梦中,露珠还在野草上滴坠着,我趟过去,就去落在了我的脚上,冰凉的水刺激着脚上的皮肤,夹杂着乡间的土路,就变成了脚上的泥巴。常常走着走着走不动了,就用手指扣掉泥巴再走。有的时候道路不平,鞋子又滑,走着走着脚就滑了一半,而鞋子还在原地,套在了脚脖子上。
钻玉米地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我们那里曾经有人在杀人之后把尸体放在了玉米地,我每天走进去都心惊胆战的。玉米颗比我要高上许多,而且大片连接,家家农田相连,构成了大片大片的玉米地,走进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没人看见。曾经也有老人走进了玉米地里干活,结果中暑死掉了都没人发现,后来还是家人去找了才知道。
我每次铲草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唯恐哪个人突然出现把我杀害。我家的所有农田里都是坟头,有的时候铲草到了坟头,还要硬着头皮把坟上的草也铲掉。不然到了秋天野草结籽了,风一吹,到了春天田地里又是大片大片的草颗。
如果站在上帝视角,你会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被淹没在打大片的玉米田里,在氤氲朦胧的天气中一边奋力地铲草,一边四周惶惶地张望着。
等到太阳初升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回家。因为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天气是不太热的,这个时候,下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是,你只能听到说话的声音或者有人穿过玉米地哗啦啦的声音,却是看不到人影的,不过,这让我的胆子大了很多。
太阳越来越毒辣,汗水顺着头发流到了嘴里,是咸咸的味道。我蹲在玉米地里,腿已经发麻,背部也酸痛得不行。偶尔我会坐在玉米地里休息休息,甚至四仰八叉地躺在土地上,农民是不讲究脏不脏的。土地是厚实的朋友,他孕育了农民得以生存的粮食,所以没人会嫌弃他。
玉米地里十分闷热,风是吹不进来的,胳膊上总是被玉米叶子划出血痕,然后来不及愈合,又划出新的血痕。我真讨厌当农民。
大概到了10点多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家了,因为太热了,再不回家就中暑了。回家的路上心情是轻快的,偶尔掐朵野花别在耳朵后,臭美一下。夏日的风和着玉米叶子的味道,钻进了我的鼻子里,白杨笔直地耸立到天际,野花肆意地开放,蝉鸣懒懒,流水潺潺,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地惬意。
到家洗衣吃饭后,便是我的自由时间了。有的时候我也会呼呼大睡,但更多的时候是看书。我孤独,从小就没有朋友,所谓的发小也只是偶尔有些交集,再加上我爸爸讨厌我出门,所以我就是被囿于一方小屋子里。
我家十分潮湿,即使到了夏天,也比外面凉爽几分,就是蚁虫太多,总是爬到我的胳膊上,咬我几个疙瘩,讨厌死了。偶尔我爸爸会买个西瓜,然后在太阳最热的时候切开,那个时候的西瓜是农民自己种的,而我爸爸有的时候挑的西瓜很红很甜,吃起来十分好吃。
到现在,我依然怀念家乡的夏天,但我不想再经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