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长篇小说连载002）

我到达瓢城的时候天刚好放亮。曙色中，天竟然下起了雨。但那雨不是下下来的，而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似雾非雾，搞得缠缠绵绵，把我那种回来的苍凉悲壮渲染得恰到好处。在我的眼里，那种因为梅雨的到来而变得潮湿的天气更像一个女人动情时候的嘴唇和那个部位。那种自作多情的天气是很让人心烦的。

我从瓢城到达白莲时，那雨没有停止。我叫了一辆三轮把我和我在甬城的家当一起运到了白莲中学。三轮驶进白莲中学的时候我有点羞愧。这个该死的三轮，为什么不是马自达？为什么不是奔驰？就这样回来了，让我怎么面对过去的人和事？这不是出老子的洋相吗？

还好，没有碰上什么人。那一天，白莲中学的同志们不知到那里去了。这应该是一个好兆头。

孟林让我到办公室里去坐坐，他有话要与我说。很重要的话。孟林加重了语气对我说。

我似乎听出了某种暗示。你要知道，我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生活在一种事业的真空状态。我最喜欢的事就是想让我们的孟校对我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我老婆丁亚琼已经告诉我了，回来后，我的课是毕业班的，是我走之前执教的两个班中的一个班。

我很高兴。看来孟林这小子没有食言。

我到了校办。孟林让我坐下说话。我于是做出很拘束的样子坐了下来。孟林看我的样子，似乎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我看出孟林是想笑的。我觉得孟林的笑里藏着让人兴奋的东西。我有理由这样想，刚刚从甬城回来，我应该就像一个荣归的华侨一样让人注目而又能够得到我以前很想得到的东西。譬如高三年级的教学任务，譬如说给个什么位置我。我应该可以得到这些的。我应该能够在白莲中学崛起，既然我已经到过甬城的南方国际学校，而且能在那个地方呆得很好。再说，我们的校长孟林先生曾经在电话里允诺过我呢！

方老师……孟林有点语无伦次，我顿时感到孟林这小子好象变了个人，吞吞吐吐地，显然是有什么问题。接着我就听到孟林说，方老师，看来，你暂时还不能先上班。

什么？我突然觉得我的耳朵有了问题。我对孟林说，孟校，你在说什么？这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说。

没错，事情也同样出乎我的意料。孟林说，——你暂时还无法先上班，尽管我让你回来我还有其他的用意。譬如要说教书，白莲中学的语文教师除了你方芥舟就是找不到一个能够开公开课的人。至于写文章，白莲中学申报省重点竟没有一个人会帮上这方面的忙。我让你回来就是想让你为我们的白莲中学申报省属重点做点事的。我们要对付上面各种各样的检查与评估。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是不行的。我在电话里也允诺过你一定会让你方芥舟得到发展的，你的本领一定有一个施展的天地！但我现在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你暂时不能上班——有人替你进行了精确的计算，说方芥舟有188天没有上班而是出去挣钱，现在一回来就给他重要任务，显然这是校长孟林得了他的好处。要不没有其他的理解。如果他孟林要让方芥舟得到重用，那就是鼓励教师逃教。我们也出去一次得了，反正回来后更会得到重用。他们并且说了，要把这件事情放到教育局局长的办公桌上。你说，我该怎么办？孟林苦笑着对我说。

我突然想哭，我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在我背后这样对付我。我对孟林说，早知道有这种局面在等我，我是宁可死在南方也不回来的。我现在去把我老婆找过来和你们说话。你们要挟她逼我回来的。现在我也必须与她把话说清楚。

唉，方老师，这样吧，你看你是不是先在办公室里帮帮我的忙，反正，搞创建的文字工作很多，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做点事吧！

在你办公室？你让我方芥舟帮你打杂？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在我的办公室呆一呆，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你也要让人转一转弯。我们再做做工作。你懂不懂？

我不懂！说完我走向电话机，拿起了电话拨通了我的家。

我对丁亚琼说，你过来一下，他们瞎搞我。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好委屈，我想哭。可我忍住了。我是不可能把眼泪流在孟林这个小子前面的。

丁亚琼风风火火地闯到校长室，还没进门就对孟林嚷开了，你们明明知道这么一个人是个可用之才，我想办法把他动员回来了，可你们现在这么搞他就让人失望了。你们说，你们这是为什么？

我无助地对丁亚琼说，亚琼，他们让我呆在校长的办公室里。

什么，一个教师没有书教，却要他帮你们打杂？你们这句话也说得出来？

孟林的脸上有些尴尬。丁亚琼没有再说什么，把我拉出了校长室，我们走，回家，你还回甬城去！什么地方吃不到饭？

孟林追到门口，一边高声喊道：方老师，丁老师！

我们没有停下，径直往回走。

回到家，我一屁股瘫在沙发上，茫然无措。这真是我想不到的情形。

怎么办？丁亚琼问。

这是一个生存还是死亡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最后我作出的决定让我的老婆丁亚琼感到非常惊讶。我说，明天，不，下午我就上班。我还坐我原来的那张办公桌。我看书，写东西，我不再去找校长说什么了，让他来找我得了。如果没有书教，那么我就永远这样在办公室呆下去。

丁亚琼没有说什么，她想了一会儿，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了。现在，我其实什么也不怕，就是怕你离开我，在没有你的那段日子里，我实在太寂寞了。你回来了就什么都好了。至于工作，你只要每天到班，问题总会解决的。没有办法时，我直接找袁局长，要你回来也是他提出来的，他总要对我们负责的。

我说，那好吧，你向教育局写一封信，说明我们现在的状况。我们现在终于有调动的理由了。我们要调进瓢城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