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丈量世界吗？

“世界的全貌和真相是怎样的？它该如何被测量？”这两个听着“很哲学”的话题，很多人听后多半会觉得提问者吃饱了是撑的；

如果再问多一句“你愿意去丈量这个世界吗？”，很多人该喊保安“把这个搞传销的拉出去”了。

无论是在文艺复兴、航海大发现、工业革命还是上世纪初的科学发现井喷的年代，亦或是如今，很多人对于这种“世界性”的问题都是漠不关心的。但当我们将这种宏大命题放到那些我们熟知的，已经成就伟业的人身上时，一切却又那么自然而然；即使放到那些踏上征途，却因时运不济而最终籍籍无名的人身上，这样的大气与格局也毫不违和。

除了励志故事的套话，我们该知道伟人的什么？

《丈量世界》的两位主人公，高斯和洪堡，两位科学界的伟人，因个性、观念的不同，在自己与种种际遇的互动下，用自己的方式踏上了丈量世界的道路。

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是天纵奇才的数学王子，198的智商，幼年时自己用不到半节数学课的时间，推导出等差数列求和的方法，小学的年龄轻松学会大学的高等数学知识，随后破解了欧几里德、牛顿也解不出的难题——尺规作图画正十七边形，二十出头就出版了《算术研究》，蜚声学界。

亚历山大·冯·洪堡对于我们而言，比高斯要亲切些。他没有开挂的智商或其它天赋，晚慧晚熟，甚至幼年时的遭遇更容易让大多数人有代入感（他哥哥威廉·冯·洪堡从小就显得更优秀、聪辉、成熟、彬彬有礼，有这样一个哥哥或小伙伴在身边，亚历山大真的很压力山大吧）；但是后来还是成为近代地理学的奠基人，涉猎生物学、地质学等多个学科，是近代气候学、植物地理学、地球物理学等学科的创始人之一。

很多故事描述这些人的成功，总会归结为“坚韧不拔”、“刻苦努力”、“春天含泪播种，秋天含笑收获”之类的套话，我们不仅听过，初中高中时为了作文能得分，估计也写过吧。

成就事业，超越常人的投入是必须的，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在这本书里，我们看到他们两人更多的，是对于自己事业超乎常人的热爱，工作时沉浸式的专注，和对前人成果的质疑以及验证自己想法时毫不犹豫地行动力。

当然，高斯的幸运，在于其开挂的智商，洪堡的幸运，在于其优质的早期教育，以及探险历程中种种奇遇；而更多很多探索者前赴后继，有主观条件，却缺乏不可控因素上的运气，最终湮没在历史中。

所有强调“努力和意志”的励志，都是耍流氓

《丈量世界》中有几个情节让人记忆深刻：高斯的超前与专注，和洪堡的拼命与热情。

（1）、高斯在完成《算术研究》后，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很难再有更高的成就，于是在确定著作能够发布、在和康德交流了对宇宙的看法后，他第二次写信求婚，然后买了一瓶毒药——如果求婚失败，就自杀算了，反正在这个凡夫俗子的世界也待够了。在小说结尾，也有一段，是高斯晚年坐在树下的假设：会不会死亡后的世界才是真是的世界，现世只是场梦，“拖拖拉拉，不干不脆，像个早就解开了的谜。”

小说从第一章，就不断地向我们展示高斯的对当下世界的看法“技术落后”、“观念落后”、“马车太慢了，以将来的交通，来往于哥廷根和柏林只要几天”，“燃油灯太落后了，将来都会是燃气的”……多数预言都已经实现了。

高斯就像一个从未来或天国来的使者，来促进现实世界科学的进步，同时鄙夷着当下的迟缓，和周围的人的迟钝；这或许也是他早期钻研数学、后期开始在天文学领域开疆拓土时，更愿意在工作室里通过演算纸计算、望远镜观察，来得出更新的理论。他认为探究出宇宙运转的规则和原理，就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丈量。

（2）、洪堡的视野更加“务实”，他认为只有亲眼测量、记录、验算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事物，才算是丈量这个世界。

在洪堡还在大学的时候，为了探究伽伐尼电流现象的实质，他用自己的身体，替代做实验的死青蛙，活着体验电击，最终确认了促使肌体活动的电流的来源。

再后来，当洪堡和邦普兰前往美洲大陆冒险时，他为了验证箭毒作用于血液而非消化系统而喝过箭毒、为了探究地球核心的实质钻过火山并收集火成岩、为了探究纬度、温度对于植物的影响爬到海拔5878米处，这个登山纪录在人类世界保持了29年（上山前他特意写好了遗书）……与他同行的法国科学家邦普兰因为受不了他的偏执（尤其因为洪堡的偏执牵连邦普兰多次遭殃），而无数次在他以身犯险的时候希望他被毒死、砍死、烧死、摔死、被食人族烹食……早在他幼年时，这种对于世界的观察和好奇心就体现出来了，按照教育计划，他原本该成为矿业总督，但他还是转向植物学的学习，而在后来了解世界各地的植物时，对于地理科学、矿物科学等领域的成就，全都是他探索世界时的无心插柳。

探索精神是什么呢？为了勇敢而勇敢、或为了荣誉而勇敢吗？洪堡的精神，我觉得应该这样诠释：好奇心比雄心走得更远。

（3）、高斯在新婚之夜，即将与妻子【哔-不可描述】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测量算法的优化方式，然后他急忙撇下妻子，记录下算法的思路，然后继续【哔-不可描述】；而后在妻子分娩的时候，妻子过世的时候，他也是从算式和数字中晃过神来，努力地拼凑关于妻子的回忆。

高斯并不是凭毅力和克制去拼命地工作的“工作狂”，不是以前洗脑故事里“老婆分娩还在岗位上拧螺丝的工作机器”，他是自然而然地进行思考和分析，丝毫没有强制和痛苦；灵感并不是突然地、想火花一样“嘭”的一声爆发出来的，而是你无时不刻在想，吃喝拉撒都在想，当你想得足够多，而在某一刻能将这些想法拼凑到一块，而诞生的想法，结构化了的想法。

何况想这些的是高斯智商198的脑子，数学之神的成就也就自然而然了。

（4）、洪堡在冒险伊始，离开兄嫂时，助手邦普兰就注意到，洪堡只顾骑马远去，而根本没回头看兄嫂一眼；当洪堡带着邦普兰前往马德里，希望获得西班牙皇室的资助好前往美洲。中途，洪堡多次停下并测量沿途的山脉的地形数据，以至于被天主教氛围浓厚的当地人当成崇拜天体的异教徒而追杀，邦普兰希望洪堡不执着于半路的事物，但洪堡说“看到一座山丘，却不知道他的高度，这简直是对理性的侮辱，会让他寝食难安。”为每一个了解的现象发掘背后的原理，这是洪堡的探险的原动力。不知道邦普兰在这个时候，是否已经对后来的遭遇做好心理准备了。

两位奇才的碰撞

故事里用“相互插叙”的方式，描述了洪堡的成长和探险，以及高斯的成长和研究历程。每写一章洪堡的探险经历，就写一段高斯的学习经历，而洪堡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信寄给自己的哥哥后，刊登在报纸上，高斯成为了这些探险故事的忠实读者，高斯每次发表新的行星路径推算方式，洪堡远在天涯仰望星空时，也想起这位数学家的贡献。

小说以洪堡邀请高斯到柏林相聚开头（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的高斯还死活不愿意），笔锋一转写两人此前的历程，一直写到两人功成名就、相聚柏林的日子；并通过两位奇才对于政治、军事、社会和周围的人的看法，强化了他们对于当下时事的漠然和超脱。对于这些外物，他们态度相似，碰撞出很多关于未来的思想火花，但对于宇宙的实质、对于科学的本质和探索的方式，他们依旧坚持己见。

但是，两位奇才虽然各持己见，对宇宙的理解方式各不相同，却早已在丈量世界的道路上神交已久，惺惺相惜。

奇才对于身外物的格局

两人生活的年代，正值拿破仑征服欧洲的时期，德国家园更在拿破仑的征服中丧尽国威，可高斯丝毫不在意这些，“从未来的角度来看，无论德国还是法国都一样，人们今天舍命奋斗的目标，明天就不感兴趣了。”洪堡更直接，为了继续科学研究，加入巴黎科学院，并以此获得庇护，早到德国热血青年们的唾弃。

国家在他们眼里，远远比不上人类的未来、科学的探索重要，执念于政治、军事的成就，执着于谁统治谁，反而是对人类文明的亵渎。刘慈欣在短篇小说《终极爆炸》中，描述这样一个故事：未来战争时期，有一个由来自7个国家的9个科学家组成的小组，攻克理论物理学的奥秘，组织者说，这个杰出的科学小组里，没有国家的概念，是以人类的文明为基点。

以人类的文明为基点，这也是两位奇才在面对国家政治这种话题时的态度吧，所以他们丝毫不在意政事变动，反对民族歧视，洪堡在游历到美国，见到杰弗逊总统时，甚至直接将中南美洲西班牙殖民地的重要地理标志的数据标记出来，对于西班牙的军事机密完全没概念（而他的行程却是西班牙皇室赞助的，求投资人的心理阴影面积。。。）“为什么要保密啊，这难道会对谁有害吗？”他这样天真地问。

不可忽视的外力

书的结尾颇有讽刺意味。洪堡受邀去俄国考察，可惜这是政治性活动，他的主要任务是参加各种酒会，而采集标本、探查的任务却由两位政府安排的助手担任，连路线都是政府安排。书里，洪堡不禁怀疑，究竟是远走异乡的他走得更远，还是在家中观察星空的高斯走得更远。

每一代的文明探索者，都不可避免地要适应政治、社会的规则，这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倾向，洪堡当初为了探索美洲，也用尽了和政府交流的手段，才获得通行证。

这是时代的无奈，但其实，也是只有好奇心的庸人和践行志愿的勇者的分水岭。

小说最后两章，“高人”实验物理学家威廉·韦伯开始探索电磁学的秘密，“俗人”高斯的儿子欧根踏上美国，并且比常人更高的头脑也开始体现出来。

探索，研究的精神，总会在人类中继承下去。

《丈量世界》经典语录（摘自网站：句子迷）：http://www.juzimi.com/article/267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