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主体性
我认为,人们之间之所以存在着互相的不理解和冲突,语言的规范化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语言成为一堵堵墙壁,隔开了人们,大家都在用形式化的交往方式,无怪乎个体会陷入孤独之中。我的意思是,主体之间需要通过某种客体来进行交流和接触,但是这种客体却悬置于主体之上,使得双方都感到不自由和孤独。语言并没有沟通主体,而是起了一种绑定作用。比方说,亲戚之间总喜欢谈论一些形式化的内容,这种寒暄也好,问候也好,仅仅只是表达一种连接,其实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在其中。这就是过去的人们,主体之间展开连接的方式。然而,如果仅仅停留于此,也就是说,停留在表面上的嘘寒问暖之上,而没有触及到个体的主体性,那么这种交流越多,就越发使人感到孤独。同样的,现在流行的网络游戏也好,软件也好,当他们拿着这些人类塑造的客体形式来与主体进行交流时,双方之间就被局限在了客体表象之上,而没有达到主体直接的交流。让我们想象一个场景,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人,他们不会拿着手机,也不会讨论什么形式化、客体化的内容,比方说人们之间惯常的寒暄,问候,基于身份式的交流,双方成为平等的个体。主体之间没有什么别的客体横亘在中间,他们进行直接的面对面的交流,或许心理咨询有这方面的特征。他们可能会谈论自己的喜好,烦恼,对事物的理解和看法,自己过去的经历,对未来的憧憬,我的意思是,这种谈话内容是来自于主体本身最真实的东西,他们把他们的存在之状态整个的直接展现了出来,甚至是他最为羞耻的事情。主体之间的直接交往,摒弃了一切客体的帮助,这让我想起来高中时代的卧谈会,虽然不多,但是那种环境却提供了这样的条件。每个人在黑暗中,不会受到他人目光的凝视,也无须任何客体来协助交流,他将自己的存在直接展示了出来。我认为,人与人之间达到完全的理解是不太可能的,孤独也有很多种类,但是有一种形而上的孤独感,却是任何人都消弭不掉的。这种孤独感来自于人作为一种主体性的存在,相对于外界这庞大的客体而言,始终不能摆脱自身的主体性。除非人堕落成为物,毫无感觉和思想。因此,有两点是重要的,主体要展现他的主体性,主体之间需要有直接的接触。比方说两个促膝而谈的人,只要对方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排斥,甚至展现出一点兴趣,那么作为主体的个人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均表现出来,即他在面对世界客体时的主观体验,另外他也会感到对方也是一个有着自己思想和情感的主体性存在,那么这种形而上的孤独便得以短暂解脱。
但是,在当今社会,这样一种人与人之间被人所塑造出来的客体隔离开的状态却愈加严重。隔离开人们的因素有很多,可能是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的形式化交往,上一代对下一代的形式化照顾,下一代对上一代的形式化尊重。在我看来,古代的礼仪制度,就是一把利器,用于阻断主体之间直接交往的枷锁,人们被各种关系和身份所绑定,有着什么样子的关系和身份,就应该使用怎样的方式去进行交流,不可超出身份关系的限定,实际上这是人们人为设定的客体来规范主体行为,以至于作为普遍主体的人之间无法产生真正的交流,也就更加稳固了客体规范。而在现代,技术主义的泛滥,人们使用着各种工具进行交往,使用各种标准化的语言来描绘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以及面对的他人,这愈发的凸显了主体之间的疏离感。所谓的弱人际关系,不过是形式化社交的一种代称,其本质上只是通过某种客体——诸如软件程序,同事合作关系,雇佣者与被雇佣者关系,上司与下属关系,基于某种必要性的交往,因此可能完全不会涉及主体之间的直接交流。比方说,求职者面对招聘者,双方只是履行一个面试的程序,公司的老板面对下属的员工,双方只是履行一个完成工作发放工资的程序。人们生活在城市里,每天都会与这样的工具性对象如方便的软件和服务人员(快递员,搬家工人)打交道,每天都生活在那种客体化关系之中。有时候,主体之间需要产生某种接触和交流,也得通过某种媒介,即额外的客体形式,可能是一款时兴的游戏,通过一起娱乐才能产生连接,或者是通过时兴的社交软件如短视频软件的互动功能产生形式上的连接,如此才能多少获得一点主体关联感。
就此而言,现代社会的发达性主要在于,人们创造了越来越多的客体对象如汽车、轮船、飞机来方便自己的生活,这样的客体对象被创造出来,本是为了提高主体的能动性,但是却一点点绑住了主体,离开了这些客体对象的协助,人就无法获得能动性,毕竟在过去,人类可以徒步迁徙几百几千公里,但是现在却被当做是一种“背包客”行为,敬而远之。除此之外,为了提高效率,规范化的生产关系就必不可少,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应运而生,管理学大行其道,货币的价值被抬上神坛,追求货币就意味着必须生产更多价值,生产更多价值就意味着高效率的管理和工作,为此人们必须想方设法提高生产效率,通过前述的更多的客体化对象如交通工具的发展,计算机的发展,网络平台的应用,人们的生活愈加趋向于均质化,规范化,此种规范即意味着人们想要达到某种目的——比如出行、就餐、甚至包括娱乐,都必须依赖于广泛的客体对象。而且这种客体对象是普遍化的,也就是说,人们用同一种出行方式,就餐方式,甚至娱乐方式,本来是作为个体性标志的精神活动也逐渐的同质化。这意味着主体性正在慢慢丧失,个性化的体验从现实中被慢慢的侵蚀掉,这种同质化的生活最终将影响到个人的思想和情感状态,使得人们每天谈论同样的内容,有着相同的愿望和烦恼,然而这种愿望和烦恼的一致化并不会带来很深的共鸣感,因为它的根源同样是来自于人们塑造的客体对象,其深度和广度不会超过于此。这就意味着,即使人们会每天在网上以某个当下热点人物、热点事件作共同的谈资,那也仅仅是一种浮于表面的,与
主体本身毫不相干的谈话,人们只是借此索求一种连接感,尽管那是如此的微弱。无疑的,现代社会的发达是以消弭个体性为代价的,主体性渐渐被庞大的有力的客体所包围环绕,这种客体或许是人们建造的各种便利的工具和平台,可能是自己的工作,可能是每天面对的客户,可能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可能是拥有巨大规模的跨国公司。正如马克斯韦伯所提到的“现代性的囚笼”,人们的人生体验被局限在一种可知的范围里面,人们通过各种方式使得自己的生活便于掌控,方便便利,作为代价的是,主体被迫生存在一种有限的人生中,此种有限并不是指主体性的有限,不是说来自于人自身的思想、情感体验是有限的,而是说外在的有力的客体抑制住了主体使其有限,比方说一种便捷舒适的生活相比于一种并不方便的生活无疑的要占据优势,使得一个有理性的人都会选择前者,但是前者也因其便捷舒适而框住了人,人必须依凭某种外在的客体才能达到此生活,而客体就是其界限。举个形象的例子,坐在小汽车里面的人想要保留这种舒适便捷,就必须呆在里面,他以极快的速度从出发地到达目的地,又快又舒服,但是他不可能享受到脚踏实地的感觉,也不可能因为走得慢而注意到路边的细节。相似的,人们使用手机方便生活,手机即是主体之界限,人们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电影可能就是其主观感受之界限,看一本流行的书,书中的文字可能就是其表达的界限。主体的能动性,主动的思考和感受因客体的强大而削弱,因而愈加依赖于客体,最终产生一个完全被现代社会生活“绑架的”无个性的个人,其主体性不会超过外在客观世界的界限,成为了客体的附庸,因而更加加剧了前述的所谓“形而上的孤独”感,因为主体之间的直接交流被均质化的个体性变得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