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房子
靠近大山的村子是石头建的,靠近深林的村子是木头建的,黄土高坡上的百姓住窑洞,大海边的渔民住海草房。数千年来,自然之性,顺势而为,莫不如此。
我的故乡在黄河三角洲,这是一片不断扩张新生的土地。这里没有山,没有森林,没有坚硬的黄土,只有松软的黄沙和盐碱地。我所在村子的历史不过一二百年,之前是黄河故道里的一片沼泽之地,是爷爷拖家带口和一帮乡亲背井离乡安家于此,就地取材,用粘性大的红泥活着茅草垛墙、累坯,逐渐建起了一座座土房子,形成了一千多人口的村子。
直到后来,随着改革开放新时期的到来,村子里的老百姓逐渐富裕了,土房子慢慢变少,新式的砖瓦房越来越多。
客居他乡多年,偶回家乡一看到躲藏在宽敞明亮砖瓦房身后的那些土房子,心中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那些土房子历经了岁月的洗礼,墙泥斑驳松脱,形容颓旧,是显得有些丑陋了,苍老了,不中用了。但就在这样的土房子里长大的我,对它怎能有半丝的嫌弃。
说起村子里的一些土房子,我也算是一个光荣的建设者。虽然当时还小,但前邻刘大爷家盖房时我挑过墙泥,后邻三叔家盖房子时我搬过土坯,二舅家盖房子时我上过大梁,还有活泥、拓坯、砌墙基等,除了很需要体力或是技术的活不能干,其余的活我几乎都干过。
那时,上学归来,无论村子里那家盖房子我都会欣然前往帮忙干活。村子民风良好,不管那家盖房子,只要料备好了,开工建造就是全体乡亲们的事情。深受熏陶的我,自然也非常热爱参与这种劳动。
孩童时期,乡亲们盖房子时,我最早参与过的就是帮忙提马灯照亮打夯了。打夯是个纯体力活,没有什么太多的技术性,但这却是盖房过程中最为重要的开端。
要盖好房子,先要打好根基。打夯用的夯锤是一个圆筒状的石碾子,它的四周紧绑着六七条绳子,石碾中间镶嵌一根木棍,有一人专门来掌握平衡和方向,其他六七个人分别拽着绳子的一头。开始打夯时,年轻劳力在掌舵人有节奏的呼喊下抓紧各自的绳子,一张一弛,一提一送,这石碾就结结实实一下一下咂在土基上。因为打夯一般选在晚上农闲时进行,那时村子还没有电,就需要专门有人来提马灯照亮,因此我们一班小伙伴就想方设法来争夺这份光荣的差事。我就有幸抢到过几次。其实,爱提马灯照亮只是其一,听打夯人们一起喊打夯号子却是最惬意的事情了。
本家三叔的打夯小调喊的最好,依稀记得有这样几句:
打起个来呀么
嗨哟嗨
使点劲那个
嗨哟嗨
加把油那个
哩哩哩啷啷啷嘁不隆咚才(音)
往前走那个
嗨哟嗨
……
这小调起承转合婉转流畅,高亢处似晨钟鸣晓,低沉时如暮鼓拂夕。词句看似简单,却韵律十足。这打夯小调真是太好听了,我真的无法用更好的语言来描述它。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穷困的年代,人们的精神生活虽然单调,但却无比的充实。在大家激情地呼喊声中,在他们肆意奔流的汗水里,我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种最质朴、张扬和粗犷的原生态民风。
打夯结束根基结实了,然后就开始盘墙根、垛墙泥、用土坯垒屋山,再上大梁、钉檩条、铺苇箔,最后摊泥上红瓦,这土房子的大体就成了。工期时断时续半年左右。
期盼美好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愿望,但长住土房子却不是人们的由衷。犹记在盖房上梁祈愿时,人们最常说的是希望新房能长住久安,希望能带来更美好的生活。
而今,虽然我很怀念以前那种土房子里的淳朴生活,但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大潮中,那些矗立在更加美好更具生命力的新生活中的土房子终究是要消失的。事实已经证明。
土房子 土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