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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生而非人,何以幸免

2019-06-21  本文已影响72人  扉页留白

被帅哥抱在怀里,我很兴奋,兴奋过了头,有点想吐奶。

大概是拼命憋奶的表情委屈又滑稽,墨镜遮挡下的眼睛全是藏不住的笑意,浅浅的,暖暖的,像极了冬日里的毛毡垫。

宠物店主阴阳怪气,冲着来人挤眉弄眼:“帅哥,你怀里这只,品相一般般。”

我抬起前爪,对准目标,风驰电掣,急如星火,3.5秒输出十八拳。

店主捂着红扑扑的大饼脸龇牙咧嘴:“脾气还坏!”

那人轻轻捏了捏我卷起的尾巴:“不会啊,很乖。”

“……您可以再细心挑挑,我们店里有品种更优质的,虽然贵一点,但绝对物超所值。”

我翻起雪白的肚皮,任人小心翼翼地捋着炸毛,松痒舒服。

墨镜被摘下,露出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小家伙,愿意和我回家么?”

“……”

是他?是他!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两千多年的记忆早已斑驳,唯独这如画的眉眼,还是我朝思暮想的模样。

“喵呜……”

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解与疼惜:“老板……猫,会哭么?”

—————

我不知盘古如何开辟天地,只知道自生命伊始,他便是我的天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乘赤豹的是他,赤豹是我。

屈原文章写得不赖,唯独搞错了一件事:美人不一定是女人。

更何况,他并不是人。

他只是容易被人感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每每吟诵这首《山鬼》,他便会泫然而泣。

为什么要哭呢?

我的尾巴缓缓扫过他的脚踝,他的左手轻轻摩挲我的头顶。

“豹儿豹儿,你不明白,空守岁月,年华永驻,无忧无愁,也是无悲无喜。”

悲和喜对我而言很简单,他悲就是我悲,他喜便是我喜。他不愿踽踽独行,我便随他踟躇山坳,一路颠簸。

只要能在他身边,是悲是喜又有什么重要?

日月交叠,四季轮回,他失去了方向,却遇到了神灵。

明眸善睐,瑰姿艳逸,皎若朝霞,灼若芙蕖,是应人心愿而来的洛神。

他跪在洛神脚下,苦苦哀求:“生为山鬼,永寿无趣,宁愿为人,历经悲喜。”

洛神满目悲悯:“生则福祸难料,死则魂魄无归,为人实在辛苦。”

我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回应:“即便辛苦,无怨无悔。”

洛神垂眸,弹指一挥,须臾间,他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愤然发出惊天怒吼,沉潜至林间山谷,只等来两三回声。

我真的被他舍下了。

第一次为自己伤悲,我于兰汀徘徊,迷茫而无措。

洛神的纤纤玉指点向我的额头:“你也有心愿未偿?”

心愿,原是没有的,可如今……

“可否继续伴他左右?”

“为何?”

“他厌恶寂寞,一向如此。”

洛神的笑声并不真切:“你是天地孕育的灵物,不能留在凡人身边。”

我露出两颗狰狞的獠牙,只懊恼自己不够凶狠:“那便不当这个灵物也罢。”

洛神思忖着,幽幽开口道:“入凡尘,削灵力,化形为猫,却只享有九世性命,能否与他相逢,只凭缘分罢了。”

“缘分?何为缘分?”

我没有听到答案,只记得坠入混沌前洛神的凝视,惜怜,慈悲。

————

为猫的第一世,我没有遇到他,而是生下来便被一个财大气粗、贵气逼人的家伙拎到美人手上把玩。

“这猫崽还算伶俐,你可喜欢?”

美人笑颜如花:“只要大人喜欢,妾身便喜欢。”

“哈哈哈哈,绿珠,深得我心!”

我是一只猫,为何要吃狗粮?

罢了,毕竟这家伙富可敌国,夜夜笙歌,我被养在脂粉堆中躲着清闲,没什么可抱怨的。

何况与我作伴的是绿珠,一颦一笑皆似他。

忧郁起来,便更像了。

“猫儿,你说,大人今夜会来吗?”

“喵!”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美人蹙娥眉:“听说府上又新入一位美姬,能歌善舞,很是漂亮。”

“喵!”猜来猜去,不过就是,喜新厌旧。

绿珠将随身的玉笛解下,轻叹一声:“大人从前喜欢笛声,常与我月下同奏,如今,除了为他的聚会助兴,只怕没什么用途了。”

可不是么,高兴了就同党好友邀请到金谷园中聚餐享乐,不高兴了便找个看不惯的倒霉蛋耍耍威风斗斗富。

“王恺这穷酸,只凭那四十里紫丝就敢与我相争?香粉涂家壁,彩绸五十里,谁人能有我石崇这等气魄!”

“大人……”绿珠身量纤纤,勉强把摇摇晃晃的醉鬼扶到榻上,刚要转身便被拉个趔趄。

石崇的眼神已经不再清明:“你去哪儿?”

绿珠怯怯地应声道:“去给您倒杯热茶。”

“滚吧!都滚!我若失势落魄,你们这群贱人又岂会留在这里!”

绿珠哽咽着跪倒在地,连心疼都透着卑微:“我,我会留下……无论祸福,相伴君侧。”

然而发泄后的石崇早已不省人事,醉卧床榻一角,径自入梦去了。

没过几日,有个叫孙秀的家伙威风凛凛地找上门来。

“听闻府上有位绿珠佳人,倾国倾城,貌若天仙,孙某早已仰慕许久,求大人割爱。”

软玉在怀的石崇不动声色摆了摆手,令家中二十美姬排成排:“孙大人请随意挑选。”

孙秀这厮果然来者不善:“本官对绿珠情有独钟,望大人成全!”

“好啊!”石崇扬起剑眉,伸手指向角落里叼着尾巴转圈圈的我:“这畜生名为绿珠,孙大人抱走便是。”

“贾谧一党已被赵王清除殆尽,没了贾氏一族做靠山,大人还能嚣张到几时!你若识相,日子尚能好过些!”

“我石某人的日子如何,还轮不到某些狐假虎威的小人指手画脚!”

“石崇,本官今日言毕,你好自为之!”

望着孙秀负气而走的背影,石崇的怒气愈发不可遏:“狗仗人势!”

管家默默收拾着被自家老爷一把推翻的茶杯,战战兢兢开解道:“孙秀早与大人政见不合,此次也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然而石崇并未听进这些公道话,一把揪住我的后颈,从前厅至后堂,径直扔到绿珠脚下。

“喵呜!”

绿珠胆战心惊地安抚着哀嚎不断的我:“大人为何事气恼?猫儿闯祸了么?”

石崇冷言冷语道:“闯祸的不是它,是你!”

“……妾身不懂。”

“今日孙秀向我要你,我未许。”

绿珠眼中的欣喜还未成形,便被这凌厉的后半句一扫而空。

“既是我的东西,怎容他人觊觎! ”

绿珠苦笑着卸下珠钗,任青丝零落飘散:“既然东西还在,大人有何不满?”

“红颜祸水,果然不错,孙秀得不到你,自会谋划着诋毁于我,绿珠啊绿珠,想我石崇狂傲一生,终是为你所累!”

“为我所累……“绿珠惊诧地抬起眼眸,似乎不敢相信所听所言。

石崇蓦然转身,刻意避开迎面的对视,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恍惚间,被轻轻放回地上的我只感觉有股炙热的灼痛滴在脊背。

“......既然为我所累,绿珠当效死于君前。”

美人如落花,凌风坠泥潭。

我瞬间失去神志,竟随着那缕决绝的倩影一同跃下十丈楼阁。

“喵!”

也不知我的挫骨之痛与她的蚀心之伤哪个更甚,总之这对前爪大概是保不住了。

石崇惊呼一声,飞也似地冲下楼去,假惺惺地搂住香消玉殒的枕边人拂面悲戚。

“来人,厚葬……”

“老爷,这畜生趴在绿珠的尸首上不肯走,如何处置?”

“那便一同埋了吧,也算与她作伴。”

黄泉之下,我静静地伏在绿珠支离破碎的胸膛,仿佛又听到她不为人知的誓言:“我,我会留下……无论祸福,相伴君侧。”

最想陪伴的人已经没了陪伴的意义,我若离开,她该有多寂寞。

—————

再次睁开双眼,包裹我的不再是冰冷的黄土,而是温热的棉絮。

“你醒啦?”

一白衫,一竹簪,一尘不染,一笑沐春风,只可惜,仍不是他。

垂头丧气的我微微一愣:前世折断的爪子已被包扎地动弹不得。

“小家伙,你伤到筋骨,要静养才行。”始作俑者冲我和蔼地摇了摇手中的竹片:“我定会医治好你的。”

这家伙,兽医吗?

正纳闷着,门内迈进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妇:“孙大夫,我家老头子咳得厉害,只怕又要麻烦您了。“

“李婆婆别急,我收拾停当后便去看看。“

“好好,您来,我便放心了。“

啧,兽医还能给人看病吗?

我伸长脖子,想从那人满匣的瓶瓶罐罐中看出个究竟。

“小家伙,先好好休息,过两个时辰我再为你换药。”

缩回脖子,我乖巧地躺在专用草垫上,安心闭目养神。

运气不错,是个温柔的人。

是个和他一样温柔的人。

寄人篱下不过五六日,我的矫健果然恢复如初,就是体形清瘦了不少。

没办法,孙思邈这家伙,与石崇相比实在太过朴素。

清心寡欲,粗茶淡饭,除了上山采药便是执笔伏案。

每天神秘兮兮,也不知鼓捣些什么。

趁人外出,我一蹦三跳地爬上书桌。

“《千金要方》?”

大概是石崇留下的后遗症,一见千金两字我就头疼。

呵,本以为这货是什么高洁之士,原来也是个财迷。

“小家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轻蔑地瞥来一个白眼,华丽丽地尿在这篇“千金“之上。

孙思邈连忙把我移回草垫,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拭着浸湿的书页:“你怎么做坏事。”

“喵!”你也没多好!

“都是救人的要方啊,唉,我的琼玉膏和沉香散……看来要重新誊写了。”

“喵?”怎么个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此书之千金,是取自“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之意。

如今回想起来就是,惭愧,特别惭愧,后悔,非常后悔。

除了惭愧和后悔,我还是一只无比好奇的猫咪:孙思邈这家伙到底多大岁数?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为何垂髫儿童唤他哥哥,耄耋白翁喊他老伯?

“老伯,您这又要去哪里修仙啊!”

“修仙不是重点,关键想多活几年、多有所著,为后世积福泽。”

“哥哥,你家里来了许多官差,快些回去看看吧。”

当首的使臣读完一通圣旨,急匆匆地催促道:“孙大夫,皇后娘娘抱恙,龙胎不稳,圣上请您即刻入宫诊治,事关重大,不容有误。”

眼睁睁地看着孙老头子被人推进轿内,我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若是成功也就罢了,若真有个闪失,只怕要担上杀头的罪名。

孙思邈离开不过十日,宫中便传来圣医悬丝诊脉,助长孙皇后诞下龙子的喜讯。

我松了口气的同时绷紧了弦:皇恩浩荡,盛宠难辞,只怕有人不肯再回头受苦。

想来也是,这里除了寒酸的家当,破败的茅舍,就只剩下我这只命如草芥的野猫。

吱呀,久未大敞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小家伙,我回来了。”

等不及风尘仆仆的归人另一只脚踏入门槛,我便风风火火地窜入那熟悉的怀抱,贪婪地嗅着久违的草药甘苦。

“喵!”真是不禁念叨。

“圣上想留我入长安为官,可是,为一人效劳不如为苍生谋福,若因富贵之利而失去医者本心,即便留下也是个半废之人罢了。”

“喵!”讲得句句在理!

“这次入宫一治成名,日后恐怕没了清净,能避一时是一时,看来要换个山林归隐了,小家伙,你还愿陪我么?”

归隐便意味着无法再去九州四海寻觅他的踪迹。

他,他,他永远是最重要的。

我摇了摇脑袋:“喵!”

孙思邈带上简单的行囊,将为数不多的肉脯全部留下。

在空寂的茅舍中踌躇许久,我还是决定悄悄送人一程。

不过半个时辰未见,这家伙怎就被群殴了呢?

下手最重的是个一身素缟的粗犷大汉:“岂有此理!我娘子尸骨未寒,你竟然让我开馆!”

没力气动手的老妇在一旁忙着哀嚎叫骂:“我那可怜的孙儿,未等到足月便胎死腹中啊!”

弱小无助的孙老头一边挨打一边解释:“在下嗅过棺中滴落的鲜血,笃定棺中之人尚未气绝,求各位速速开棺,不要耽搁了性命!”

这家伙再被打下去,怕是连自己都救不了。

“喵!”

我一个纵身,直接扑到无人看顾的棺材上,叼起起灵的幡布拔腿就跑。

“这,这是何妖物!快,快追回来!”

就在我被众人前追后堵的空隙,孙思邈连忙开馆引针入穴。不多时,棺中传来阵阵婴儿哭啼,那一身孝服的少妇竟也悠悠转醒。

若不是恰巧遇到这等神医,这户人家就要一尸两命了。

我轻快地落在孙思邈的肩膀上,与有荣焉,十分骄傲。

谁料接过婴儿的老妪满脸不悦,失而复得的大汉愁眉紧皱,就逃过一劫的少妇也没有重获新生的欣喜,反而扶棺嚎啕大哭:“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奴家孩儿被男子接生,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喵!”

我一爪子将幡布划个窟窿,什么世道!好心没好报!

“算了。”

鼻青脸肿的孙大夫长叹一声,将我从肩膀上温柔抱下:“小家伙,谢谢你,行医者,道阻且长,你不跟来,也是好事。”

说罢,就要在一家四口的恸哭中转身离开。

“喵!”

原地打转三圈,我再次蹦上那瘦弱的肩膀。

被我摇得微晃,那人有些愕然:“小家伙?你,你要随我一起吗?”

路既不好走,自然要一起。

————

在药王身边安然度过长寿的一生,我的好日子也到了头。

出山便入乱世,目之所及血染大地,处处惊闻哀鸿遍野。

我只是个爪无缚鼠之力的小猫咪,为何要承受这种苦难。

幸亏上一世孙大夫的灵丹妙药,为我这一世的东逃西窜奠定了坚实的体能基础。

两军混战,夹缝生存。

仓皇一跃,躲过一刀,匍匐一顿,避过一箭。只可惜猫爪爬行远逊于马蹄飞奔的速度,一个闪躲不及,我就被踩了尾巴。

“喵!”

马嘶长鸣,有人厉声质问道:“何事?”

“启禀将军,是,是只野猫。”

“猫?”

那人翻身下马,泰然立于刀光剑影中观望。

我抬起脑袋瞧了瞧: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太男人了,绝不是他。

再度失落,着实有些懊恼,可眼前这位看上去是个脾气不好的,我只得蔫蔫“喵”叫一声以示愤懑。

“将军,横出异物,是为不祥,这畜生来路不明,还是速速处置为妙。”

“胡言!人之吉凶,怎能累及无辜,将这小东西带回营中,尽快医治。”

兵荒马乱、群雄纷争,“王不过霸,将不过李”,晋王李克用麾下的十三太保,威名赫赫,名震四海。在军营休养生息的这段时日才知道,踩我尾巴的这位,正是传说中的飞虎将军李存孝。

我究竟是个什么命!上辈子看救人,这辈子看杀人。

好在杀人的人,白天练兵,晚上撸猫,虽不如孙大夫温柔,却不比孙大夫暴虐。

夜色下的军营不失热闹,升天的篝火仿佛比圆月更为明亮。

换药后,我入帐中,正赶上父子三人欢聚一堂的美好时光。

位于主座的李克用一脸欣慰:“此番攻打常山,存孝为主帅,着实辛苦!”

陪坐的副帅李存信也起身祝酒道:“十三弟之功,实乃愚兄平生不可及也。”

被高高捧起的主角不忘长幼尊卑,连忙谦逊回礼:“四哥折煞小弟了。”

李克用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两位义子的肩膀:“常山此役虽初战告捷,但王镕此人阴险谲诈,绝不会善罢甘休,劲敌当前,你们兄弟二人需同仇敌忾才是。”

两位将军异口同声道:“谨遵义父教诲。”

其乐融融,好不和谐。

夜深人静,我从酣睡之人枕边溜走,为日后的逃之夭夭提前探路,阴差阳错跑到副帅帐外,刚好听到帐内窸窸窣窣的密谋。

“禀副帅,属下已仿照李存孝的笔迹捏造了一封通敌函,此函依计被暗卫截获,昨日已呈晋王,可从今晚来看,晋王并未对李存孝如何,您这招离间计没有奏效。”

李存信刻意压低的声音愈发阴损可怖:“未必,李存孝生性桀骜,留之早晚是个祸患,眼下用人之际,义父也只能暂且隐忍,待根基稳固,必除之而后快……”

场面做得越漂亮,关系往往越糟糕,人情世故,原来如此。

悄咪咪一个转身,吓得我险些魂飞魄散。

“喵!”

树后黑影便是循迹而来的飞虎将军,静匿于帐外,不知伫立了多久。

“谁!”

待惊慌失措的李守信走出营帐,我已被神色如常的李存孝逮回怀中。

“.…..十三弟,有事吩咐?”

“无事,这小东西半夜乱跑,打扰四哥休息了,告辞。”

有些人,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波澜乍起。

比如我眼前某位独自饮酒醉的十三太保。

“可笑啊,可笑,纵横疆场二十载,一剑刺得穿人心,眼睛却看不穿人心。”

“喵?”

“四哥的嫉妒,义父的忌惮,我早有察觉,总以为难得糊涂,终是不肯放过。也罢,那便助他们一臂之力,小东西,你别跑,我敬你一杯……”

跑是跑不了的。被这半醉半醒的家伙紧紧搂在怀里,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捏成肉饼。

三日后,李存孝解散飞虎军,交还领兵符,孤身一人登上邢州城墙,夕阳之下,一展“安”字大旗触目惊心。

“喵!”简直以卵击石!

李存孝收起那柄浴血弥锋的禹王槊 ,难得轻柔地撸着猫尾:“小东西,快些走,别再让人踩到了。”

城外,李克用还在声情并茂地演绎苦口婆心:“存孝!吾儿!当真要反?”

那“反叛之人”却笑得坦荡爽朗:“晋王殿下,世上本无李存孝,当年是您替我安敬思更名改姓,将我亲手推入乱世之中,如今,宏图伟业,我不夺,万里江山,我不争,但求回归山林了此残生。”

“好,只要你出门受降,本王答应。”

李克用当然不会信守诺言,不费一兵一卒便俘获了曾经承欢膝下的义子,亲自下令,将叛贼安敬思处以车裂之刑。

那位一十八骑闹长安、与西楚霸王齐名的桀骜少年,为了所谓的父子之情、兄弟之义,赴汤蹈火、半生劳碌,只换来四分五裂的尸首、一腔冷却的热血,还有注定不能回头的孤勇。

“喵!”

立于刑场的高墙之上,我双目含血,仰天哀嚎。

“快看,那是……什么?”

“是猫!李将军的猫!”

我的尾巴已经痊愈,但我不能一走了之。

我要看着李克用节节败退,看着李存信不堪一击,看这群无义之徒在日夜悔恨中兵败山倒。

替那个人目睹这一切,也算是一种祭奠。

即便这一世的祭奠,注定与他失之交臂。

———

失之又失之,一世又一世。

辗转两千年,颠簸无所获。

我总想奋不顾身地去寻找他的踪迹,

却总找不到离开每一世恩主的理由。

卧在陆游的《咏猫诗》上沉睡,醒来便嗅到了王冕《画猫图》的墨香。

躺在嘉靖帝的膝间食半束葡萄,转眼便被抱上了慈禧太后的颐和游船。

我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曾对着街头流痞摇尾乞怜。

我见过繁世最绚丽的浮华,也踏过人间最无耻的腌臜。

为猫九世,我终于彻悟,为何他宁愿放弃永生而为人。

无论生来富贵或贫贱,活在太平或乱世,人皆是不甘寂寞的。

痴情者为男女欢爱断肠,仁心者为天下疾苦奔波。

金戈铁马的热血枭雄刀下夺命,吟诗诵月的文人骚客笔下留名。

不甘寂寞,所以各有各的欢喜,各有各的悲辛。

哭一场、笑一场、醉一场、梦一场,实在热闹。

与生死无常的热闹相比,亘古不变的神灵的确无趣,太无趣了。

“猫儿,你为何而泣?”

最后一世,奄奄一息的我伏在洛神脚下,悲恸不能自已。

我也曾问过他为何而泣,那时他说,无忧无虑便是无悲无喜。

那时我不懂。

“赤豹?你可曾后悔这九世的岁月蹉跎?”

“不悔,岁月蹉跎,总归好过人心蹉跎。”

曾以为,他厌恶的寂寞是没有陪伴,

追随人间九世的爱恨纠葛我才明白,

原来他的寂寞不在身侧,而在心底。

“我只是感慨,终于明白了何为悲喜,可惜,太晚。”

洛神微微颔首道:“洞悉心意,便是有缘,有缘之人,从来不晚。”

缘分么?不可求,不可念。

我缓缓闭上双眼,第一次离开地如此释然。

————

“您还需要点什么?”

“嗯……差不多了吧。”

待我终结了两千年的回忆史,黑心店主的强力推荐已被阿辉照单全收,猫盆猫粮猫罐头,猫砂猫窝猫厕所,毫无预算概念地塞满整个后备箱。

我趴在前台签字的阿辉怀里,觑着信用卡账单上的五位数,心情复杂。

大丰收的店主手拎猫笼,堆起一脸谄笑:“这是赠品,请您收好,平常把猫放进笼子里养比较省心。”

“喵!”

阿拙垂下温柔的眉眼,瞅了瞅怀中委屈巴巴的一团。

“谢谢,不用了,它肯陪在我身边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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