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世上的能人很多，他们意志坚强，精明能干，喜欢自我挑战，更喜欢冒险实现自己的目标——龙大业就是这类年轻人。他今年刚满三十岁，体格健壮，每天用冷水洗澡，一张棱角分明五官端正的脸孔，充满对生活挑衅的意味，浓眉下的一对黑色的瞳子闪闪发光，就像夜晚栖在槐树上的猫头鹰，冷静而又锐利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随时准备给以捕捉对象致命一击似的。
他坚毅的容貌和冷静的谈吐，引起了宇航生物集团董事长老森的注意，尽管他的学历尚浅，仅辄于大学本科，不像许多应聘者一样拥有博士和硕士的头衔，基础的生物理论也不够扎实，董事长森老还是力排众议，准备将他破格录取，在作出录取决定前，单独唤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俩人密谈了一个多小时。有关密谈的内容不得而知。
只听见年轻人临走时，向董事长抛出一句硬绑绑的话，我保证完成任务，但希望董事长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保证！
董事长像发誓似的举起右手，只要拿到酒厂的酿酒配方，这二百万的存款就打到你的帐号，但期限一年，明年这个日子和时间，我在这里等你。如果你拿不到配方，这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像这杯开水一样，泼在地上无影无踪……
先生，我知道自己怎么做了。
龙大业握了一下董事长的手，大衣裏住头颈，像一名侠客似的敏捷转身离开了，很快消失在集团大楼的银色走廊上。
业务主管叩门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看主人送客冷淡的场面，便揣测这次谈话结果，他试探地问道，董事长，录取名单我已准备上报，那个你看好的姓龙年轻人？
你们的意见是对的，老森脸孔显出轻蔑的微笑，这是一个狂妄自大夸夸其谈的家伙，就像运城人所说，锈花枕头烂稻草，幸亏刚才叫他进来面谈了一下，把他除名罢。
02
幸福酒业集团座落在黄河路108号的一幢五十层的大楼上，环圆形的黄色建筑，远远望去像一个巨大的酒桶，镶在门面上那个篆书福字显得富贵雍华，喜气洋洋。
龙大业来到了旁边的应聘大厅，填好表格，缓步向面试办公室走去时，心里暗自思忖，一个制药的生物集团，一个酿酒的企业，表面上构不成竞争的关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可有野心的人偏偏心血来潮……可凭直觉森老头不是开玩笑的神态，也许他天生是一个大玩家，拿二百万来诱惑他，刺激一下他的野心……好罢，富贵险中求，反正我是一个无家无业的穷光蛋，赤脚的不怕穿鞋，走一步看一步呗。
已到了中午时分，应聘者剩下他最后一个，那个满嘴喷着酒气的考官，疲乏地打了一个哈欠，当他仔细地看了一下履历表时，不觉提起兴致说，后生家不简单，学历不高，干过的行业倒很丰富。
是呀，除了殡葬行业，什么饱碗都端过。
你会喝酒吗，酒量如何？
酒缸不倒，我不倒！
吹牛呗，我打开，你试试？
考官打开一瓶幸福牌高度酒，满满地斟了一杯，叫他一口气喝下去。
龙大业举起杯子一口猛咂，抹抹嘴唇大呼，好酒！
酒量不错！请你谈谈白酒黄酒葡萄酒的特点及基本用料……
这个酒后考题来得猝不及防，但与老森透露的一字不差，难得这个董事长良苦用心，否则他可能关公走麦城，瞎子算命——胡言乱语了。
听了他的详细回答，考官露出笑容，看来你用心做了功课，恭喜你录取了。把你分配到市场科销售课如何？
大业犹豫地点了点头。
考官拍拍他的肩胛说，瞧你小伙子生得挺机灵的，好好干吧，市场部锻炼人，公司高层都从那里出身的，虽说很辛苦，但推销酒有分成，奖金比别的部门高！
大业原想提出去酿酒厂去实习一下，但动机太明显容易引起人家怀疑，再说考官叫他鉴上一份保密协议，看来酒业集团内部管理是很严格的。
03
市场销售部规模颇大，共有三四十号人，除了开会，平时碰不到一起。龙大业被分配到销售一科，专门负责向各大企事业单位推销高挡白酒的。一科共有八个人，科长姓曹，五短身材，白净脸孔，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样子斯文，光凭模样压根儿不会想到他是干推销酒业的男人。
他懒懒的欠身，向科里的人员向龙大业作了介绍。接着，他用手指了一个四十多岁酒糟鼻子的男人，这是你的师父，姓周名烘烘，绰号酒烘烘。以后你就跟他做卖买去吧。
还未待他喊声师父，周烘就站起来拱手说，
师父，不敢当，看年龄，你就叫我周大哥吧！
大哥！
大业省略了周字，亲热地唤道。
好吧，今晚就跟我工作去，从晚上六时到子时十一点，白天休息。
接着他从抽屉掏出一包颗粒状的中药，你藏在身上，不要让人发现。酒量再好，也要吃药包命。
所谓的工作就是二场酒宴，在福荣酒店进行，请二家企业的后勤负责人饮酒品尝，通俗地说，推销幸福酒业系列产品，双方联络感情。
第一场酒宴，对方来了三男二女，一名总务科长带头。从开始喝酒到一醉方休，共历时二个半小时，中间共喝了三瓶干红，二瓶白酒，三瓶啤酒。作为一名新进的推销员，大业表现积极，一开始就向各位敬酒，他惊人的海量，赢得客人的赞赏。在洗手间，老周叫大业秘服解酒药丸，叫他不要太猛，第二场才是真正的战场。
大业装作不胜酒量，暂时停歇了。这时师父笑吟吟地出手了。他不是拼酒而是划拳比输赢。别看周烘烘稀里糊涂的样子，但行起酒令来思路清晰，就像诗人一样出口成章，令人回味无穷。
酒逢知己千杯少，划拳助兴乐无边。哥俩好啊，六六顺，八仙寿啊全来到。
一心敬酒表诚意，三星高照福无边。四季财源滚滚来，五魁首啊六六顺。
这时对方一位娘子站起来应战，她不慌不忙地说道，一杯幸福酒，两眼放光芒，三拳定胜负，四海皆兄弟，五湖来相聚，六亲都认可，七嘴八舌闹，九醉十梦中，全场你最红……
精彩，真精彩！
旁边的一位自称酒文化的研究者，掏出小本子把划拳的金句记录下来。
后来才知道，第一拨的客人来自文化影視公司，难怪文绉绉的，热衷于划拳喝令，喝酒品出意境来。
第二拨客人刚从温泉泡浴归来，虽在车上吃过食品，但一看到满桌酒菜，眼发绿光，一坐上便狼吞虎咽起来。周烘的话没错，这班来自钢铁厂的后勤部门人，不是虎背熊腰，便是肌肉饱绽，自带江湖好汉的彪悍的气场，他们馒头填饥后，便用牙齿咬开酒瓶，径自端瓶往嘴内灌了起来，看这豪饮的架势，大业不觉暗自吃惊，心想今天难过酒门关了，直着进来，横着出去，要作好随时牺牲的准备。为了拿到酿酒配方，他只能拼了！
可看自己的师父，还是不慌不忙，笃定泰山的样子。他用手指了一下坐在C位的肥头大耳的中年汉子，悄悄地对大业说，这是一个重要人物，今晚你一定要服待好！
斗酒开始了，双方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喝得昏天黑地。大业以一当三，摆出不要命的架势，不知喝了多少杯，倘不是旁边脸带酒窝的女服务做了手脚，给他端上水酒，此刻他就仆身钻进桌底下，他知道这是老江湖的巧计安排，不觉感谢地用手肘捅了一下师父。这时，周烘也有八分的醉意，摇摇晃晃向C位举起酒杯，庞总，不是我酒后多言，我们幸福酒业能有今天，你夫人功不可没！
多承夸张，庞总轻抿一口酒，谦虚地回答说，主要是你们沈董事长领导得好！
此话怎讲，不是你夫人技术把关，酿酒水平高，幸福酒能在市场一飞冲天？
你的夫人太伟大啦，为你夫人干杯！
桌上的人一齐举起了酒杯。
此刻，大业正处于晕迷的状态，那位带酒窝的美女恐怕他摔倒，不避忌讳用玉臂紧紧扶住他的肩膀，依稀在朦胧中听得双方的对话，尤其酿酒二字，立即让他激灵一下。闪电般地苏醒过来，他挣开美女的怀抱，举杯来到庞总面前，二话没说，就自干一杯。
你是新来的吗？
惭愧，今天周师父第一次带我见世面……
不错，小伙子，长得帅，有精神，给销售部带来新生力量……
周烘应声道，大业，庞总难得夸人，今天你应该有所表示……
当他举起酒杯，庞总摇头说，饭多伤胃，酒多伤身，你唱一个歌罢，我们应该结束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好！他一捋袖子，清了一下嗓子，顺手端起一瓶幸福酒，引吭高歌：
九月九的酒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
喝了咱的酒啊，
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啊，
滋阴壮阳嘴不臭
……
这时众人激奋起来，一齐吼了起来：
喝了咱的酒啊
见了皇帝不磕头
一四七三六九
九九归一跟我走
……
好，我们钢厂签约！
庞总一捶定音。
04
多少年后，每逢他想起那次醉酒的场面，不觉浑身充满豪迈的激情。可是余下来的工作历程，除了流利背诵推销幸福酒的广告语外，对于日常应酬千篇一律走过场的推销产品，总觉得枯燥无味。尽管他眼观六路，耳听四方，头脑灵活，不到几个月辰光，将师父传授的那套传销的本领运用自如，推销业绩屡创新高，连市场销售部头也对他刮目相看，但他不忘进酒厂的使命，目光灼灼，像豹子一样寻觅守猎的战机，可偌大的酒业集团，竟然是铁板一块，一些普通的酿酒车间，也挂着闲人莫入的警告牌，更不用提那些重要的工艺部门和研究所，高墙林立，安保森严，没有特殊的通行证不能自由进入。
看来卧底当间谍的角色，实属不易。于是他又想起庞总这个人物，原来他一直把他当作重要的攻关对象，通过他接近其夫人——那位鼎鼎大名酿酒大师，但自从那次碰面后，庞总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在各种酒宴场合难觅影子。为此，他还借送酒为名，去钢厂登门拜访，一打听出国考察学习去了。好不容易死缠硬磨与该厂的总务科长结交为朋友，从他嘴里套出庞总的基本情况，家住幸福酒业集团高档别墅八号，离集团董事长住宅不远，一个儿子出国留学，另一个女儿是清河财政学院大三学生，庞夫人名叫范泰，除了在总部上班外，平日深居简出，很少与外界发生接触。
从此，在那幢红色瓦片的别墅前，出现了一个头戴舌帽，脸戴墨镜的小伙子的身影，一个落入俗套的故事发生了。
那天范泰正坐在研究院办公室，仔细审视酿酒车间送来的检验报告，突然来自医院里的一个电话把她吓坏了。
妈妈，我在学校门口被一辆摩托车撞了，右腿骨折，现在东方医院上夹板……
什么车祸了？你这个丫头太不小心了，在门诊还是手术室，我马上过来！
妈妈，你不要过来了，医生说无碍大事，休息二个月就可以痊愈了，再说我有同学的朋友陪着，晚上他会送我回家……
什么同学朋友，乱七八糟的。
你放心，是你们酒厂销售科的，他叫龙大业，你去打听好了。
龙大业，这个名字，似乎很熟耳。
这时候旁边的助手自告奋勇地说，范总，我开车把莉莉接回来。
不，你还要去实验室。那个销售科的龙大业，你知道吗？
哎哟，他不是二季度的销售冠军吧，这里有简报刚刊登龙大业的名字。
范泰一看厂部简报，悬着的心像石头一样落了地。
进厂半年便当了销售冠军，这个小伙子真不错。
因此，当晚上大业把莉莉送到家门，又主动驮着女儿进了屋内，一瞧他落落大方教养有素的帅小伙的模样，便热情留他用膳。
阿姨，下次吧，晚上咱销售部还要开会。
大业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莉莉学校离我们部门不远，从明天开始，我会接送她，让她照常上课，不耽误她学业就是了。
这怎么行？我叫我学生。唉，看她爸又出国去了，多不方便。
莉莉说，妈，还是叫他接送吧，谁叫他冒冒失失……
阿姨，真的对不起，我与她同学打招呼时，刚好莉莉从校门口走出来……
应该罚他！
莉莉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明天早晨六时半准时到家门口，不许迟到！
好，好！
大业笑着滿口应承道。
05
这事来得太蹊跷了。
当范泰向董事长汇报完工作，顺便提她新近在厂部举办的酿酒学习班，不经意地提起销售部一个新学员的名字，说他主动要求向她拜师学艺，互相认识还不到一年时间。
你说是龙大业吧，市场销售部老孙推荐过他，说这个小伙子聪明好学，销售水平将他师父也比下去了，如果不是他资历浅，早就想提拨他当科室经理了。
想不到他这么优秀。
范泰不觉脸孔一热，想到他现在与她女儿的恋爱关系……
范总，年轻人想多学知识，做一个业务多面型的人才，这是一个好事。
沈董事长满口赞赏说，你应该把酿酒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尽可能传授于他。我在董事会再三强调了，咱们高层管理人员都年过半百了，终于一天要退下来，现在正是物色人才的良机。
你老的意思是……
不拘一格，提拔人才。不过涉及到有关酿酒工艺核心，还是要内外有别，注意保密。
我担心于此，因为现在社会很复杂，鱼目混珠，范泰沉吟地说道，人道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以貌相，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你说得很有道理，董事长不无担忧地说，我们现在配方工艺透明度太高了，现在关健的用料部分，我想不用电脑传真的方式，还是用密码数字代替，你懂行，按照你酿酒世家的秘方传递吧。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哈哈，真妙！
一天晚上，大业和莉莉散步回家，远远的听到别墅内传来一阵优美的钢琴声音。大业感慨地说，阿姨真是一专多能啊，既是酿酒大师，又懂音乐会弹钢琴，说不定那天会变戏法，空中钓鱼……
莉莉听得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大业你真逗，什么事情都脑补。不过近来我妈奇怪得很，居然对儿歌发生兴趣了。
什么儿歌，那方面的？
大业警觉地问道。
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分钱，交给民警叔叔手里边……
哈哈！
还有更有趣的，一天她躺在床上对爸没头没脑地说，枸杞遇见菊花，眼睛就亮了，茯苓遇见薏米，湿气就去了，冬瓜遇见荷叶，大便就通了……
这是中医顺口溜，你没有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过爸，妈说这些有啥意思？
老头回答更妙，他说这是你妈酿酒的隐语，谁也破译不出来。
哎哟，你怎么啦？
大业一不留神，滑倒在地。
你摔痛么？
没有，踩到了一块橡胶皮。
你怎么不小心？
脚底又没生眼睛。
大业没好气地说。
到家后，大业没有进屋，借故太累，回宿所歇息去了，这让莉莉觉得有点诧异。
估计他工作压力太大了，母亲安慰女儿说，这个孩子心思重，四季度市场竞争激烈，白酒市场销售疲乏……
06
三月初三，这是前一年与森老约定的见面日期，早在三天前，老头子就发信息提醒他，龙大业，再过三天，是龙抬头的日子，不知你还记得咱俩的承诺？不管如何，还是见一面吧，地点改在龙湖宾馆三楼小客厅内，届时我派车来接你……
小伙子，你在幸福酒业混得真不错呀，年度销售冠军，后备干部，又是范总的剩龙快婿……
一见面，森老含着烟斗，笑容满面地称赞说，我没看错人，果然是一个人才。
八字还没一撇呢！
大业有点颓丧地说，对不起森董，配方只搞到一大半，余下的是数字密码及几句隐语，我破译不出来，无功不受禄。本来我不想来见你，去对方单位当间谍，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哈，你良心发现了，觉得很没面子是吗？将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呗，再说酒厂待我不薄，在幸福酒业干活觉得有幸福感。
你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突然里房的门帘掀开了，一位头发斑白身材魁梧的老人走了出来。
沈董事长！
大业惊诧得几乎跳了起来，真是白日做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觉得意外吗？
森老笑着解释说，我和沈老有个约定，互查对方的管理制度，曾经打赌，如果能拿到幸福酒业的酿酒秘方，他赔偿我二百万元。现在虽然没获取企业的机密，但我派遣的人员已经深入敌后，快当上总酿酒师的女婿，如果宽松期限，酿酒配方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错也！沈董拈胡笑道，我们范总是巾帼英雄，早已戒备，让这小子功亏一篑。反正赌注已下，双方不分输赢。
哈哈，你我兄弟，二家人变成一家人了，请问，我的孤单英雄留还不留！
谢谢，森老送给老朽一匹千里马，儒子可教也……
大业被两位老人说得一头雾水，但心里甜滋滋的，真比获取二百万奖励还高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