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

下了夜班，已是次日烈日当空。

我与同事一起到大润发超市逛了一圈，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本欲一起去补个早餐，不料许久拦不到一辆出租车，只好决定各自乘公交车回家补觉。

炽热的阳光赤裸裸地烘烤着大地，在公交站牌煎熬了半天，才远远看见一辆570公交车蜗牛般地爬过来，一看站点，正好经过我家，便毫不犹豫地跳上去，只为躲避太阳公公肆无忌惮的非礼。

车行至郑汴路未来路东50米站牌处，透过车窗，突然发现有两位民警在一辆轿车前面拖拽什么东西，车上乘客一阵惊呼，以为车轧住人了，正伸长脖子张望，突然从那车下蹿出一活蹦乱跳的人来，还没看清楚什么状况，这人已趔趔趄趄一阵风似的钻进公交车内。我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男，约30岁，头部脸部有血，走路明显是小儿麻痹后遗症，从长相与表情判断，与傻子无异。随着他的登车，全车人已尖叫着涌入车的后半厢，来不及关车门的司机朝他大喊：“下去，快下去。”

而这位“傻子”同志明显也是见过世面的，拿出零钱准备放入投币箱，这时两位民警已赶到车门口。女售票员（570属于城际公交，常有售票员跟车）一见民警到了，终于回过神来，从车厢中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了，带着哭腔说：“警察，你快把他弄下去，他是个傻子！”“傻子”一听马上缩回正投币的手，扑通一声坐在车门口地上，歪着头，瞪着眼，明显是要耍赖。民警见又拉又劝努力了半天，此人就是不下去，还向民警扬扬手中的零钱，民警似乎已心领神会，无奈地对司机说：“你拉上他吧，人家投钱又不是不投钱。”司机见民警拉他半天不动，这人又明显摆出打持久战的态势，只好皱皱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仨字：那好吧。只见民警无奈地对司机做了个放行的手势，司机犹豫着将车向前开走了。

售票员也没了辙，可能是担心傻子会影响生意，把气全撒向司机，埋怨他刚才应该坚持让民警把此人弄下车，抱怨了好一阵儿，见司机没反应，又开始将矛头转向出警民警，说民警给她弄了个大“麻烦”。

我一听马上不乐意了，啥叫民警惹的麻烦，这大热的天，民警还不知道被“麻烦”了多少次呢！我最看不惯谁背地里对民警说这说那，刚才民警在现场那么长时间，她咋不吭一声，现在语言智慧全苏醒了。

迫于当时的形势，我不便暴露身份，于是强压内心涌动的反感，微笑着说：“这又不是民警让他上车的，你没看见民警刚才把他从那个车前往路边拖吗，大热的天，民警有多少大案要案要处理，还得来管他，民警容易吗？就说你这趟车吧，一年到头也没少报过警吧，你看民警还得忙这还得管那，都不容易。”

这女售票员一听，马上陪着笑脸把矛头又转向了那傻子：“恁热的天，你妈也不知道让你出来干啥？”

这一问不打紧，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傻子的腿上，只见他盘坐在地上，不知何时已从兜里掏出一堆又一堆的团状球球，仔细一瞧，妈呀，全是纸币，揉的像麻团儿似的。只见他一张张展开，铺平放腿上，20元面值的一摞、10元面值的一摞、5元的一摞，整理好，来回数了好几遍。所有乘客的目光都跟着他的一举一动默数着，共三百八十五元整。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他这哪是傻子拦车影响交通啊，他这是拦车要钱呢，谁看他这情形也都会抛给他点钱以图尽快摆脱这个麻烦。

我扭头对售票员说：“他这八成是看天热，收工回家呢。”

售票员还没做出反应，傻子便向我竖起了大姆指，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的天，像受了莫大的鼓舞似的，我继续与他搭话：“你这一天下来不少挣吧，比上班强多了。”傻子也不言语，又是一阵点头。

售票员心里极不平衡，恨恨的说：“你这哪是傻子，你比大家都要聪明多了。”傻子按了按装钱的口袋，抬眼微笑着看售票员，又竖起一个大姆指。

接下来，他的举动，让全车人震撼不已。

只见傻子脱下脏兮兮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质地良好还算时尚但被汗水浸透了的T恤，再从身上摸出一包湿巾，擦了擦脸，再用手指整理了一下头发。一番小动作后，呵，刚才那个傻子已经消失了，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个还算整洁的小伙儿。他极端平静，没有自怜，好像大家刚才注视和讨论半天的是在说别人的事。

想想刚才那位满脸血污被民警追赶的“傻子”，再看眼前这位已略显时尚的“先生”，总感觉还是比常人少了点什么。

下车后思索了好久，终于想起“尊严”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