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同人】【光亮】照相本
自从年满十六岁,提出脱离家长的照顾独立生活以来,进藤光一直都没有自己的照相本子。
以前,进藤一家的照片都是归主妇美津子答理的。她是个处处都讲究条理的人,所以他们家的照片都被分门别类归入好几个本子里。一家三口人都有各自的照相本。合照的照片单放,另外那些有着特殊用途或是特别意义的照片也是分开来收着的,比如说证件上用的照片啦,夫妻二人的结婚照啦,对对,还有他们家小光的出生照毕业照,都是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不同的本子里的。所以进藤家的柜子里码着一大摞照相本,上面都有标签,甚至好多张照片下面还都写上了详细的解释。简言之,一个照相本就好象一本故事书一样,是进藤妈妈的宝贝。
按常理讲,有其母就应该有其子才对,可遗憾的是,进藤美津子的另一件宝贝,她那个被外面称为围棋天才的宝贝儿子,似乎连半点她的光荣传统都没遗传到。提起进藤光来,曾经做过他室友的和谷义高以及伊角慎一郎棋士都能作证,那绝对是一典型的现代派男生,也就是说,他的生活是由乱七八糟的休闲装运动鞋漫画GAMEBOY外加A片光碟堆砌起来的一座金字塔,而且还是百折不挠怎么骂也不长记性那一类型的。哦,当然了,他们这代人里头没有千人一面的例子,个个都与众不同;譬如说进藤光大人这座金字塔:根基,是懒散孩子打死都不愿意动的围棋,而尖顶,是一般人做梦才敢碰的塔矢亮。
说起塔矢亮这孩子,进藤美津子夫人总是不由得一阵感叹。这么细心懂事礼貌能干的孩子才是她儿子的理想形象嘛,相比之下,她家那个总也长不大的阿光简直就像差着天上地下似的。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一直都反对儿子离开家和伊角和谷一起去租房子。想想也知道,这不会照顾自己的黄毛小子哪有离家独立的资本,叫他一个人出去住谁放心得下。倒不是说伊角和谷有什么不是,反正……嗨,反正美津子和她那个牛性子的宝贝儿子整整打了一年的冷战,直到光的室友换成塔矢亮,这母子俩才停火。如果有这么个好孩子给他们家阿光做做榜样兼照顾照顾生活起居的话,兴许会对那个只知道祸害不知道收拾的愣小子有点好处,所谓近朱者赤嘛——美津子这样想。
只是,进藤光每每想起他妈妈心里的这点小算盘就忍不住偷着乐;他真是没法想象万一某天她晓得了他们两人真正的关系以后会怎么样,而且,她还不知道,就算是亮也不可能把他带好的。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想也没用,所以他就不想了。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就像他知道自己每次笨手笨脚地好容易把东西收拾好,隔上半分钟又变得乱七八糟跟原先没什么两样,于是就干脆不管了一样。反正以前有老妈,现在有亮,不愁不愁。其实说到底,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性没少让身边的人操心——以前是他老妈,现在是塔矢亮,以后也是塔矢亮;而他也从中找到了这两个人的又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对他的纵容。尽管会抱怨,但说实在话,谁也不曾勉强他去改变,这样他也就更不可能自觉自愿地改过自新了。
言归正传。被美津子夫人和塔矢亮惯着的进藤光保持着他的本色一直到了十八岁成年,他的房间依然和从前一样,只要监护人不在,肯定就是现代抽象派中杂乱无章风格的艺术作品。对什么东西都采取放任自流手段,丝毫也不考虑那东西会不会自己走回原位的他,对待自己的照片当然也不例外。进藤光很喜欢拍照,无论去到哪里他都会带着照相机,给自己照,也给别人照。他的照片都不放到照相本子里,底片倒是老老实实地放在纸袋里收好,可是洗好的照片却随手东一叠西一捆地丢着,有时候洗照片的店会送个小小的夹子放照片,可对已经自诩为专业摄影师又喜欢东奔西跑的他而言,那容量根本不够。所以到了进藤光的家里,千万别愁找不到书签,他随手就是一张,夹去吧。别说,不管夹到哪本书里,翻开的时候一看他在上头傻乎乎地笑,嘿嘿,还真挺赏心悦目的。
他就是这个样子,大概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塔矢亮和他同居了一个星期之后就已经习惯了。对于进藤光而言这样反倒是方便,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靠着枕头随手拿过一沓照片来一张一张地翻,顺便给被他圈在怀里的宝贝恋人讲照片的故事。进藤光没有照相本子做的故事书,进藤光的故事书全在他心里,不管是多久远的事,随便抽出一页来他都能讲上一长串,有时连公认的脑子好使的塔矢亮都要佩服他的记忆力:嗯嗯,对,这是北海道,那天去滑雪来着,滑雪板好难用,和谷摔了三十六个跟头我摔了四十二个……啊啊,没错,亮,真聪明,又说对了,这个就是在大阪,我下四面对局来着,下完还跟他们学关西话,这个大叔说我说得挺好,可拉面店的人全都笑我还说我学得一点都不像……哎呀,这个可有意思了,你不知道吗亮,这个是在京都拍的,诶?你说不像?像是中国?当然啦这是中国人家里嘛!这老爷爷下棋下得可好了,那天他们还请我吃饺子来着真是香啊香……
和他不同,塔矢亮自己几乎没怎么拍过照片,所以也没有自己的照相本子。他的照片都是别人照了留下的,他想不起来照,也没有闲心到处拍照,即便是和爱照相的进藤光在一起之后也是如此。他当然也有自己的故事,虽然他的故事比较单纯,而且多半是黑白的。只是他不大爱讲自己的故事,反而比较喜欢做听故事的人。他和进藤光的家里到处都是进藤光故事的插图,因为进藤光习惯把照片放得到处都是,从来也不知道好好地收拾;而当他去收拾的时候,又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被那双色头的家伙传染上了莫名其妙的毛病,捡起一沓照片来,就忍不住想要一张张地翻翻看看。翻看的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自己给自己讲着进藤光讲过的那些故事。这样下去,往往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这么过去了,待到抬头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时,十有八九会被放大在眼前的某人大咧咧傻笑的脸吓上一跳。接下去等不到他反应过来就会被手里照片上的那个家伙直接抱上床去,足足地折腾一番之后再继续听故事。所以后来他也学乖了,知道如果不想把时间花费在床上或者是发呆上,那就最好不要去管进藤光的那些照片。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年。后来两人变得越来越忙碌,仿佛各自都在沿着不同的方向奔波一样,算得上聚少散多,但两人总是会不约而同地挤出时间来依偎在一起,讲故事,听故事。每次回家,进藤光仍旧会带回一大堆照片来,而家里仍旧没有一个照相本子。久而久之,不仅是两个人自己,连他们的亲人朋友们都将这称之为进藤/塔矢宅的一大特色,争先把它当作风景来看,总之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因此,那一天当进藤光突然说要去买个照相本子,而且郑重声明不是用作礼物用途时,塔矢亮简直惊讶极了。
你没事吧,他伸手摸摸双色头的脑门,不发烧啊。
当然不发烧啊我好得很,进藤光嬉皮笑脸地拽着一脸诧异的小情人把他往门外推。走吧走吧陪我去挑挑。
就这样他们一家店一家店地串,进藤光总是不满意,不是说这个样子太平常,就是说那个颜色太土气。这样子弄得塔矢亮更是纳闷,平常他不挺凑合的么,怎么这会这么挑剔。而且,照相本子里面不都一个样,至于么?
最后进藤光挑中了一个带暗绿色木盒子的。盒面带着细腻的雕花,显得挺古朴雅致,里面的本子外皮和盒子一样的颜色纹路,右下角绘着一簇银色的水仙。整个本子是用细麻绳穿过页上的孔连缀在一起的,看起来相当有味道。平心而论,盒子没什么问题,里面的本子也满漂亮,只是就进藤光的喜好而言,恐怕没有谁能想象到这是他挑的东西吧。说实在的,那反倒很像塔矢亮的风格。
满意的照相本子买回来了,然而让塔矢亮感到愈发地摸不到头脑的是,他们家里的状况和以前丝毫没有什么变化。进藤光的照片依旧被扔得满世界都是,而每次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当事人都会闭口不谈随后直接把他往床上带,这个办法总是能够有效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后来两人的事情被曝了光,一片昏然的重压之下,那个照相本子的事情也就被抛到了脑后。
两方家长的意思当然是要他们分手,于是那天晚上塔矢亮溜出家门回到那间公寓来见进藤光;才想开口说话,就被进藤光用唇堵住了嘴,接下来就迷失在激情中不顾一切地忘情欢爱。狂激的烈焰过去以后,张开朦胧的双眼,他看到进藤光坐在房间中央,面前一只铁盆,铁盆里头点着火,进藤光就在那里烧着他自己的照片。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在塔矢亮眼前闪一下,随后变黑,蜷曲,带着上面进藤光灿烂的笑容一起化成灰烬;他发现他给他讲过的那些照片中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这时他问他为什么,他转回头来看着他,说你不在的话我去给谁讲故事。一句话让绿发少年想要放弃的决心彻底崩溃了,于是进藤光紧搂着扑到他怀里的亮说没事的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去写新的故事好不好;亮就回答说好的光,我们一起,一辈子。
最后两人还是没有分手,一直耗到所有人都觉得厌倦了,不得已向他们妥协。
那天一个人的手合,另一个人的循环圈比赛结束以后,棋院负责人找到他们,正式给了他们一个宽大的处理结果,条件是不允许成绩下滑。走出棋院大门,进藤光忽然觉得这一天的天气特别好。公然地手牵着手走在街上,耳边自然会响起快门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进藤光说要去买座大一点的房子,然后把天花板和四面墙都贴满他们的故事,还要领养一个小孩,等他长大就把房子连同一屋子的故事都传给他,再由他传给他的孩子,他孩子的孩子,这样一直传下去,他们就可以永垂不朽了。塔矢亮轻轻捶了他一下说你有点正经的没有,他乐了,说你不觉得这很有创意吗,这样吧,等我们领养到小孩,你来教他下棋,我来给他讲故事,好不好?就这样说定了,来,勾手指。
后来,领养小孩的计划没有实现,房子却是买了,挺宽敞挺漂亮,还带一个小小的院子。搬家的时候进藤光的那群死党和塔矢亮的几个朋友都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还真把照片贴得满墙满房顶都是,甚至还在卧室天花板上拉了几根线,满天星似的将两人的合影挂得高高低低错落有秩。晚上等别人都走了,进藤光搂着塔矢亮躺在卧室的大床上问他,亮你看我们的房间像什么?塔矢亮说像维果莫天森的拖车,要不然就像是冲映店里的暗房,反正不像两个大男人的卧室。进藤光笑着说亮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浪漫,这里是宇宙啊,除了棋盘之外另一个宇宙啊,你看每颗星星都是你和我,多有做神的感觉。塔矢亮也笑,说你就臭美吧,不管是什么地方遇到你这邋遢的大神都会变成一团糟的。听着进藤光就哈哈地笑起来,被外面夏天的晚风听见了,于是就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摇晃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照片,好象是在伴着笑声跳舞一样。
进藤光每次去外地下指导棋或是给比赛做解说的时候,都会给塔矢亮留一通言说有我的照片陪你你不要太想我哦,我很快就回来回来给你讲故事。而塔矢亮会在晚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你不要拍太多照片家里都快被你的照片填满了。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这话最后一定会变成进藤光的耳边风,因为他回家必做的两件事一是要他的亮二就是揽着他的亮讲故事。这是他们的生活定式,不管多长多烦琐的故事,总是讲不厌,总是听不厌;不管多平凡多琐碎的日子,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总是过不厌。
恋人是彼此生活中最贴近自己的人,可终归会有一些东西是不会被对方触及到的。比如说塔矢亮几乎不讲自己的故事,但对他来说,进藤光的秘密才更像是真的秘密。例如SAI,例如那个从买回来就再没见过踪影的照相本子。然而他不想深究,也没必要深究,只是有时会有一点好奇。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多东西都会变淡,起初总是有一些隐约的不安,但进藤光对他永远都不加掩饰自然流露的感情就算是天底下最苛刻的人都没有办法去怀疑。所以他很满足。SAI的事情光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的,而那个照相本,恐怕是被粗神经的光忘到了什么地方,已经落满了尘土了吧。
然而这一次他猜错了。不知是几年之后的一天,他重新见到了那个照相本子,在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场合之下。
那一天医生说进藤光要动手术,要他回去收拾病人住院时要用的东西。当时冷静而有条理的他也有些手忙脚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包,便随手拎过进藤光每次出门用的旅行袋来准备装他换洗的衣物。当他的手伸进那个旅行袋中时,无意中触到了内侧口袋里一样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当年那个照相本子,木盒子的颜色已经有点掉了,但里面依然完好无损,看样子似乎从买来开始就藏在这个旅行袋里了。翻开暗绿的封面一页一页看去,里面全都是他的照片,只有他的照片。有些是从周刊、宣传画等东西上剪下来的,还特地把原本规规矩矩的塑胶袋剪开,好将这些大小不一的纸片放进去。这些照片多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拍的,但进藤光学他妈妈的办法在上面加了标签,认真地写上了每一张的时间,有些甚至已经追溯到他们相遇以前,竟也被进藤光找到了收藏在这里。再向后翻,真的照片渐渐多了起来,标签上显示他们在一起之后每一年都有,可他真的一点不知道这些照片究竟是怎么留下来的,从角度和取光上来看,十有八九是偷拍。
也许这就是进藤光从来也不给他看的原因吧,塔矢亮想着。这家伙真是个笨蛋。捧着本子轻轻地叹了一声,他把它再次放回了原处,开始继续做他应该做的事。
当晚去到病房里时手术刚结束,病人仍在昏迷之中,额前金黄的刘海有点散乱地披覆在苍白的脸上,发白的嘴唇边上没有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眉毛反倒微微地皱着。塔矢亮轻轻拉开椅子坐到病榻旁,温柔地为他拨开那一缕缕金发,随后从旅行袋里掏出了那个照相本子,刚刚翻开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话,眼泪就哗啦一下掉了下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