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艺术

辗转了几个岗位，不约而同的都会碰上个让人敬服的“老头”。老头们都是50+，但却个个意气风发，姿态挺拔。“裴姥爷”就是其中一个，他是我工作后遇到的第一个年龄与我父亲相当的民警。他最有名的技能是处置顽固“上访户”和“伪精神病患者”。

那时我刚毕业，在派出所做社区民警，第一次下社区，虎头虎脑的自己便冲去了，期间，走访的一户人家竟是以“文邹邹”和“不讲理”闻名的上访户老李，刚一进门，那人便阴沉着脸，呵斥我穿着警服把来买东西的顾客都吓走了，连炮珠似的发问堵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回所的路上，自己想想觉得没趣极了，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人都蔫了。老头看到我，调侃的说：不是去下社区么，怎么成这样了，没找到糖吃啊？巡逻的保安告诉老头事情原委，老头喊上我说：丫头，走，让你看看什么叫下社区。

他戴上装备，开着警车，到了老李家，说：“老李啊，这是我们所里新来的社区民警，人家一腔热血想为人民服务，结果刚到你店里就被你斥走了的，你也是文化人，上次不还跟我们讲屈原什么的，现在你就这样做年轻人表率啊。”老李一阵语塞，随口搪塞了一句，悻悻的向我笑了笑。

回去路上，老裴告诉我，做群众工作，首先要把自己变成人民群众，不能自认为自己是管理者，越是自己觉得高高在上，老百姓越不拿你当回事；其次，要知己知彼，尤其是一些上访户、一些经常报警的人，更不能擅自做主，随意讲话。直至今日，这两句话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老头很有奉献精神，当时所里人少事杂，有时值班民警没空按规定坐在值班室，他就拿着一摞报纸、一个本子坐在值班室，对值班民警带回来的当事人“顺便”就给调解了。

一次，辖区某医院闹医患纠纷，大门被堵了两天，死者家属气势汹汹，甚至对民警也恶语相向，老裴听说后，拎着小水杯就过去了，在医院会议室给双方做工作，一谈就是八个多小时，终于把事情化解。事后，老裴悄悄回了所里，别人问他怎么谈的，他摆摆手，说：“没啥，没啥，将心比心而已。”

老头还很好学，他曾经在老分局干过法制，对所里新民警办案很挑剔，常会指出程序漏洞，告诉他们审讯技巧。他常说，年轻时不能只顾着干活，要想着充电，现在知识更新换代快，你们小年轻一定要多学习。

在所里时，我参加了两次司法考试，分别以五分、三分的差距没有通过，我难过的说再也不考了，他听到后又调侃起来：“早就告诉你了，你这次考不过啦，不过我一大早给你算了一卦，下一次就能通过了，继续考！”其实我知道，他这是变相的鼓励我，第三次顺利通过了考试后，我说“裴姥爷，退休了你就在派出所门口摆个摊，生意肯定好。”

后来工作调整了，我们不在同一个部门，有时中午吃饭时遇到，他还是一副老顽童的样子，可是玩笑间，却让人感觉无比温暖。

曾经读到一段话，恰可用来形容这种“老头”：青春不是年华，而是心境；青春不是桃面、丹唇、柔膝，而是深沉的意志、恢宏的想象、炽热的感情。年岁有加，并非垂老；理想丢弃，方坠暮年。岁月悠悠，衰微只及肌肤；热忱抛却，颓唐必至灵魂。

人人心中皆有一台天线，只要你从天上人间接受美好、希望、欢乐、勇气和力量的信号，你就青春永驻，风华常存。一旦天线降下，锐气便被冰雪覆盖，玩世不恭、自暴自弃油然而生，即便年方二十，实已垂垂老矣；然则只要竖起天线，捕捉乐观的信号，你就有望在八十高龄告别尘寰时仍觉年轻。

自古就有“莫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咏叹，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属于他们这一辈的艺术，这艺术是手上的老茧，是布鞋的毛边，是对群众的赤子之心，是不争名逐利，是不显山露水。他们看似平凡，但却是单位的“宝贝”，因为他们足够可爱，足够谦诚，足够认真，让人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