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成人礼

2020-08-29  本文已影响0人  d300321deb08

两年前的今天,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长途旅程——从家乡潍坊骑单车来到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南京,廉价的码表上在七天内记录下了660KM的总路程。刚好,两个月之后,我读了列维·斯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书中提到了,在南美洲亚马逊印第安部落里残酷的成人礼。成人礼是人类学仪式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它广泛存在于世界上的不同文化体系中,却有着各不相同的形式和特点。但成人礼的内核在不同社会中却是大同小异的,或者说有着相似的“功能”。孩童(尤其是男性)经过成人礼中仪式性的魔法,从而达到身体、心理和社会身份等方面向成年阶段做出的跨越式改变。

列维·斯特劳斯的浪漫文风,吸引着我也试着反思这段原本被自己视作无聊无意义的旅途,并藉由“成人礼”这段内容的启发,去寻找自己身心等多个方面的蜕变。我至少心怀着那样一种期待:即在这样的孤独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历练,同时也恰好把这当作一个时间上的契机,去寻找未来的方向和目标,好证明自己已踏入“成年”的门槛。

在人类学语境里,成人礼被纳入到一个叫做“过渡仪式”的专业术语的范围内。从字面上来讲,就是社会与人从一个阶段过渡到另一个阶段所进行的一系列仪式性行为和庆典。对成人礼而言,他前后的两个阶段就意味着孩童和成人的二元对立,从象征意义上来讲,成人礼便能完成一个人在这两级之间的反转。但是象征终究是象征,在实际上,关于我是否真正能从仅仅为期一周的旅程中实现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时间节点过渡的问题,完全经不起推敲。就像当初我从烟台的海边跨过了一处举着印有江苏界牌子的收费站后,难道就真的意味着我来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通过从来都不是一个瞬时的动作,而界线永远只是人为的概念,它存在于人的意识里,起着巨大的象征性作用。但就像成人礼一样,它所代表的过渡阶段,绝不仅仅是仪式所持续的短短几天或者几小时。而会在一个长的时间阶段内持续地得以体现。于我而言,在此之后的这两年似乎都处于一个漫长煎熬的过渡期。孩童到成人的蜕变,在大部分人的口中,意味着幼稚到成熟,怯懦到勇敢,毛躁到沉着,知识和人生阅历的积累,更合理的时间分配和情绪调节......总得来说,以上的总结都没什么问题,但又不够全面。因为成年实际上不是一个确定的人生时间节点(18岁),而是一个人从家庭中走出,逐渐进入社会的漫长阶段。而且无论是否做好准备,它都不会为你滞留。

或者说,变化虽然无时无刻都在继续,但是在这个阶段格外引人注目罢了。正因如此,我抽出这样一个纪念性的夜晚,在回忆中总结两年来的委屈和成长。回顾自己走过的路,是否真的有想象中那般崎岖,亦或只是庸人自扰,无病呻吟罢了。

一、考研

考研是我这两年来第一个也是最重大的决定(如今想来倒有些令自己忍俊不禁)。自己的考研旅途比大部分人都要长,也都要特殊,也更加笃定,起码关于自己为了什么考研,直到今天,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这个理由就是,我想要的工作和生活是在一种紧迫的,以思考为主的节奏中进行的。我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试想自己是一位学者或者哲学家,去探究各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而拥有这样的工作环境的前提,就是进入学术的场域内,成为一名学术工作者。诚然,想法未免太过天真,把如此具有挑战性的工作看得过于平平淡淡,但这样爱做梦的我,才能保持对知识最纯粹的向往(有些自恋哈)。

如此初心之下,我开始了长达一年半的备考之旅。一开始只是以兴趣为由找些人类学原著阅读。18年冬天,问家里要了两万多块钱报了学府考研的全科补习班,那个时候,真的感觉干劲十足,完全不求成败,只求过程不负初心。而到19年12月初试结束那一天,却只是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感觉时间匆匆,有些留恋,也有很多遗憾。两个月后,初试成绩公布,从开始的欣喜到失落仅仅持续了一天(我准确地提前判断出了自己单科不过线的结局)。

又过了两个多月,颓废在家已久的我彻底决定不选择调剂去云南大学。当我带着哭腔跟我妈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心里该怨恨谁,之前我总是喜欢一味地怪自己不争气,但是在家长久以来和母亲的裂隙,让我的情绪明天都处在崩溃的边缘,脆弱的心理便只好把妈妈当做了那个时期内的替罪羊。

时间再推移到七月,来到杭州准备工作后的某天,一天看到中山大学社人院公众号上推送了录取信息(之前包括复试信息是完全保密搜索不到的),我喝了口水,回到屋里坐在床上楞楞地盯着窗外的雨,如果我会抽烟,也许那时我肯定不会介意在床上抽完一支。

如果有人能顺我所愿问我一句:今天我会不会还因为当初的失利和原则而失落。我心里一定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我也一定会故作高深,回答对方,我想要的是一个未来的生活和工作的状态,而考研所获得的学历通道仅仅一个踏入学术圈的敲门砖,我在生活中也能思考,也能读书,观察我接触到的每一个人,思考他们身上的现象和状态。只不过,这些思考会被理解为闲得蛋疼的表现,很难被自己系统地、实证地加以整理,更不可能有所成就。说白了就是在天天自嗨,所以也许有一天,我心中没有生活压力的时候,会再去尝试一次,追求一直以来的梦想。

二、习惯

我是懒人,但我也是为数不多不想当懒人的懒人。生活中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在和自己的懒惰抗争,我想抽出时间去健身、写作、读书、社交......但是最终仍然把大部分闲暇丢给了自己最为唾弃的手机,确实是够丢人的。尤其在考研后半段到疫情的那一年时间里,很多个夜晚,在扔掉手机,准备睡觉之前,我都会想,自己将来一定是个废物,一个决定不了自己方向,碌碌无为,只能为生计奔波的废物。也只有在洗澡这样放松的时候,才会真的反思自己究竟是有多么懒惰,究竟浪费了多少时间?以此来获得绝不会超过一天的亢奋时期。

好的习惯对我而言从来没有真正的养成,坏习惯也从来没有从我的生活中被完全戒除掉。这也是疫情期间妈妈跟我吵架的原因。但是随着开始步入工作,时间被压缩,生活的紧迫感越来越重,我开始把生活变得稍微有调理了一些,虽然吃饭睡觉还是不太规律,但是至少会偶尔去锻炼、放松一下,会抽空找朋友家人们聊聊天,会给自己规定时间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虽然次数不多),会抽空看书并且整理感想。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心里只希望自己保持住现在的状态,闲暇的时光里稍微多看点书,多锻炼身体。仅此而已。

三、目标

考研不是目标,读研也不是梦想,人生的成就和他人的认可也不是我继续努力工作学习的最终目的。但当然,在沉浸于某项工作中的时候,自己是会忘记这些所谓的初心的。比如准备考研的那段日子里,就会觉得生活就得以学习为主,什么生活、娱乐、家庭琐事都得往边儿稍一稍;工作之后则会想,我要想办法多挣点钱,工作中为什么有这么多不顺心的事。但是之前发呆时候的想法并不完全是空话套话,只不过自己偶尔会完全投入到一些事情中,所以才会显得遗漏了最真切的目标——关于生活的目标。

工作、学习,还有所谓的远大的理想,都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永远不会高于生活,除非我能承认自己活得有够苟且。所以我把自己短期和长期的目标记在心里,写在本子上,它们负责调节我生活的方向。但是更重要的是生活的目标,这个目标我想了好久,才有所顿悟。刚好一天晚上下班,我决定在等公交车的十几分钟里不去想工作上的事情,而是想想自己的状态,想想如何用人类学的理论去理解他人,理解自己的工作,理解社会。那种思考问题的状态对于过去学校中的我再熟悉不过了,而对于工作中的我却是好久未见。我记起了好久之前就从张文义老师公众号上看到的一个观点,大概是说:人类学即要求热情地投入(参与),又要随时能冰冷地从生活中抽离出来(观察)。投入和抽离不是完全对立而不共存的。相反,投入要求我们对工作和生活始终保持热情和饥渴,从而不至于丢失了最起码的积极性和乐观;而抽离则是一种思考的方式,从大多数人尤其是局内人的思维方式中跳脱出来,去理解,为什么大家会这样理解一件事情,如何从社会整体的政治经济层面乃至个人心理的微观层面寻找原因,如何把它当成一种文化常识或思维定式加以批判。

保持投入与抽离在生活中的共存,就是像人类学家一样生活,就是我生活最大的目标。

四、工作

我的职业是一名小学数学的培训教师,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老师,只是在课外给予孩子们单纯知识上的辅导而已。职业选择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没有人愿意敞开心扉问我:1.对于我的学历而言,这样的工作门槛很低,只要善于交流,善于沟通即可;2.初始收入较高,起码能让我在刚毕业的第一年就能自己负担起在杭州的生活,还能有不少盈余;3.有大学的朋友在一起,相对来说在刚进入社会的时候,会一定程度上减少孤独感。这其中收入的因素是很重要的,因为我赌气不调剂而是选择工作的重要原因就是一时赌气,想在经济上彻底独立,不再依靠父母。

但是工作之后,人不能只关注于自己是否过得舒服,挣钱多少,要肩负起工作中的责任,对于老师这样一种社会基础的职业而言尤为如此。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思考自己工作的责任,但正如前一段所说的,这种思考是在投入和抽离并存的生活中慢慢进行的。开始我以为,尽可能让每个学生学会课上的内容就是最基本的责任。所以我会无比耐心去帮助那些程度差的学生,课后会反复与家长们沟通分享。但随着时间推移,我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努力一定能让所有孩子学会知识,有所提高。甚至有时因为给孩子提出意见,跟家长反馈孩子的问题,会得到不好的效果。另外,何为教育,仅仅是知识的学习吗?我向来认为德育重于知识的灌输,正如课上我喜欢懂礼貌,乐观,谦逊,诚实,进取的孩子,他们的态度比他们的成绩更让我感到满意和开心。但这种观点无法符合家长们的,或者说已经作为社会事实的一种应试化的教育偏见。尤其是在我们公司这种收费较高的课外辅导机构中,钱与成绩是铭刻在经济理性前提下的直接关联物。教师被家长赋予的期望便是,认真上好课,让孩子的成绩得到提高或者让孩子们所谓的“思维”得到提升。

我努力调节自己和孩子们以及和家长的关系,让他们保持平衡,尽可能都很融洽、满意。但另一方面,我偶尔地想办法给孩子们传递乐观的生活态度,不希望他们被学习的任务压垮,被折磨地丧失了学习的兴趣。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一个孩子在教室里阻止其他两个小朋友吵架,原因是在家听烦了爸妈的争吵。我听了他的话有些心酸,因为小的时候我的家庭并不富裕,但更可怕的是父母关系也不和谐,快乐很少会通过大人传递给我,而只能从学校,从伙伴身上寻找。而可悲的是,我仅仅是一个老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学生拥有相似的经历,可以遇见到他们的未来很难与父母形成很融洽的关系。

话说的太多,可能超出了我应有的职责范围。但是所谓多读的书,多了解的知识,不正是让我们时时刻刻去反思这些问题的吗?工作不是像机器一样运转,我们独立的思想让我们更为宝贵。

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有一些别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那段660公里的独自单车骑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仍然处于和过去相同的人生阶段,并不意味着我没有经历过像原始部落中那样重要的一次成人礼。成人与否,应该取决于一个人怎样独立面对并解决生活中形形色色的问题,被迫把别人的压力抗到自己身上,逐渐适应多重社会身份的转变。用一句话总结,成人的过程更应该是一系列可观察的事实,而不只是我们嘴上说的那些象征意义。但是即使在成人之后,过渡仪式仍然会伴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陪伴他应对人生旅途中的身份转变。今天我可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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