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不时被“定住”的父亲
父亲老了,越来越依赖我,就像我小时候依赖他一样。
52岁的父亲,并不算老。但是被帕金森综合征折磨得越发苍老了。背越发的驼,声音沙哑,开朗爱笑的他,变得沉默寡言。手脚、脖子僵直,步态冻结,肌肉抽搐,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2017年暑假,我决定带父亲去上海瑞金医院看看,在网上预约好了医生。星期日晚上八点,我们在赣州黄金机场乘坐飞机,两个小时后,到达上海虹桥机场,在附近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来。
第二天,一早,一件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吃过早餐,我们正要出发,父亲坐着刚站起来,突然毫不征兆的“砰”得一声,他整个人就直直的向后倒在床上,浑身抽搐、僵直、动弹不得。
看着这场面,我脑袋也轰得一下炸懵了,吓坏了,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颤抖的问:“爸,您怎么啦?怎么啦?”,父亲平静的安慰我:“女儿,不用怕。爸爸过一会儿就好了。”等了几分钟,父亲慢慢缓过来了,能动,会走了。
父亲的这一倒,就像一座大山在我心里轰然崩塌了。也就在此刻,我明白了,我的父亲,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成为我的依靠,我的保护伞。而我,必须强大起来,保护他,成为他的依靠,带给他幸福和欢乐。
我们挂的是神经内科主任医生的号,陈主任也没有给出很有效的治疗方案,开的药和我父亲正在吃的药基本一样,我们都有些失望。
我们想既然来了,那就去神经外科看看,说不定有希望。外科医生详细的询问了我父亲的病情,我第一次深深地了解到帕金森综合征给父亲带来的痛苦,远不止我看到的。
后来一位年轻医生把我们带到另一个诊室做了一系列问卷调查,当医生问及我父亲是否整夜失眠,要靠安眠药维持睡眠,抑郁,有没有想过自杀时。我父亲给了肯定的答案。那一刻,我的泪不住的簌簌掉下。
那时,我才明白,帕金森综合征这病给父亲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折磨,还有精神的摧毁。
后来,外科医生给我们的建议是尽快做手术,安装脑起搏器,但费用高,三十多万。而且,即使安装了脑起搏器也只能延缓病情,依然要吃药,无法根治。医生的话,让我感到绝望。
离开医院时,由于人太多,等电梯要很长时间,我们决定走楼梯,下到三楼时,父亲突然又像被孙悟空施了魔法——定住了,他的右手手肘屈着,向上举起,我用力捶打着他坚硬紧绷的手臂肌肉,试图缓解僵硬,直到捶得我自己拳头酸痛,还是无济于事。
那一刻,我恨自己的渺小,恨自己的无力。我想找人帮忙,抬头看看楼梯上下,空无一人。我们只能等,等父亲的肌张力降下来。
我懊悔,想到曾经,我常嫌弃父亲说话口齿不清,声音又小。我总要听三四遍才知道他在说什么。想到每次在饭桌上,他夹菜的筷子总是抖个不停,我见了就烦躁。想到,我朋友来家里,一起喝茶,他突然脚抖个不停,我又觉得他不雅,有失体面。我嫌弃他反应迟钝,动作迟缓……
我不知道父亲的病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从医院出来,我心情跌入了谷底,我无法接受,我那一生都在做好事的父亲,竟然患了这样的不治之症,落得这样凄惨的结局。
我叹命运不公,一想到父亲的病会不可控的,越发严重,直到僵硬得无法动弹,生活无法自理,直到声音沙哑到无法说话,直到记忆减退得认不出他女儿,直到……想到这一切,我的泪又来了。
我想,父亲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上海了,我迫切的想让他开心,想让他的人生没有遗憾。傍晚,我带着他去了外滩,看黄浦江上来往往的游船,看对岸的东方明珠。带他走过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
第二天,本想带父亲上“东方明珠”,但没订到票,只好作罢。之后,我们来到上海最大的海洋馆。我给父亲拍了很多照片留念,但由于父亲已经表现出“面具脸”的病症,每一张照片都面无表情。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父亲,最需要的休息,而不是到处去看风景,我竟然那么无知的,拖着病中行动不便的父亲,走了那么多路。是多么危险,想想都后怕。
后记:2018年暑假,父亲做了手术,安装了脑起搏器。虽然每天要吃药,但病情缓解了不少。对于父亲的病,我已释然。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庆幸,人生还很长,我还有时间好好孝敬我的父亲,让他幸福!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