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散文

2018-11-09  本文已影响0人  流淌的岚河

像我女儿一样,现在大多数的小孩,有很多双鞋。我家一米见方的小鞋柜和一米来长的三层鞋架都密密麻麻摆满了她的鞋。进门的地方也横七竖八地扔着几双应季的鞋子。皮鞋、凉鞋、运动鞋、休闲鞋、保暖鞋、防水雨靴,样式不一,让人眼花缭乱。每天早上,女儿像古代皇帝一样,犹豫着该宠幸哪双鞋子。

25年前,我和现在的女儿一样大,也读三年级;不一样的是,除了一双千层底布鞋,我只有一两双鞋,一两双淡绿色的解放鞋。我每天从家里到学校往返总共要跑七八公里和山路,公路满地石子,小路隔三差五遇一树根树桩,下雨天湿滑,鞋子烂得特别快,很多时候母亲都会把烂得不厉害的鞋子补好,让我将就着穿。

我第一次穿体面的鞋子,在我读四年级的时候。穿的是一双星牌白色运动鞋。时隔几十年,我依稀记得穿上运动鞋走路轻飘飘的感觉,前端的一个漂亮弧形网眼更是让我百看不厌。从我拥有这双鞋子起,我每天都穿着它去上学。下雨天遇到整段整段积满泥桨的路面,就脱下鞋子提着走。捱过那一段,跑到河边把脚洗干净,再穿上鞋。在那时的我看来稀缺的鞋子比稚嫩的脚板更金贵。

那么漂亮的鞋,我早就想炫耀一下了。很快,我有了一次展示我漂亮鞋子的机会。辅导员让我当旗手,负责升旗。为了鞋子的惊艳亮相,我周五下午将鞋子洗了又洗,直到没有一处污渍。不巧的是那个周末正好下雨,鞋子到周日的晚上也没有晾干。只好烘烤。我守在火坑旁,把木柴烧出的碳火刨到火坑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烤鞋,一有火星子蹦到我的鞋面上,立刻拿起鞋子抖落,生怕鞋子被烧一个小洞。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在我跑去上厕所的短短两分钟,猫把鞋子蹭进火坑了。鞋子虽然被母亲从火坑一把抓起来,但一只鞋子的鞋面还是烧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我嚎啕大哭。母亲赶紧找布和针线来给我补鞋子。那年代布和鞋子一样稀少,母亲翻箱倒柜找不出一块厚实的白布;她给我的鞋打了一个蓝布补丁。刺眼的蓝色镶嵌在白色上面,活像是漂亮的脸蛋上烙了一块伤疤。我一边看着母亲补鞋,一边哭,仿佛母亲的每一针都扎在我的心上。母亲承诺再给我买一双,只是当时找不出第二双鞋子来救急,哪怕是一双解放鞋。第二天早上,我只得穿着打了蓝布补丁的白色运动鞋去上学。天大亮后,白色运动鞋上的蓝补丁越发刺眼。完了。原本计划的显摆变成了打脸。怎么完成的升旗仪式我已经全然记不得了,我只感觉全校师生都盯着我鞋子上的补丁看,像是打量一个怪物。升旗仪式一完,我飞快地逃离了集会。

蓝补丁事件没过几天,班上的一个女生穿出了一双皮鞋。一双漂亮的黑色的大头皮鞋。她一下子成了我们班的公主,神气得要命;要知道,我印象中,那时就连我们的老师也没有穿皮鞋。于是,楼道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变成了这个女生的一段独奏。几个调皮的男生听到独奏,就叫鞋公主来了。我回家后自然少不了向母亲索要一双同样的皮鞋,以此来拼接我碎了一地的自尊。皮鞋自然是没有的,母亲舍不得花钱;即使舍得花钱,把整个横溪所有的商店倒翻过来,也找不出一双皮鞋。

所有的痛都会过去,时间会让所有的伤疤结痂。我很快就去官元区上初中了。上学路上必须翻越童子崖和水祀崖两座高山。从山下看,两座山都是那种登顶伸手可摘日月的大山。童子崖的西面笔陡笔陡的,向上走,站不稳脚,向下走,停不住脚;从水祀崖到官元区上的那段路一直沿山梁走,紧走慢走没有尽头,离官元区不远处的黄泥坝,每逢下雨更是满路黄泥浆,特容易摔跤。为了方便赶路,那时我们总会带两双鞋子:防滑的解放鞋用来赶路,这双鞋每遇下雨天,必然会被糊得没鼻子没眼的;另一双专门用来在学校体面的,是一双漂亮的回力鞋。

有一回,我的回力鞋被人偷了。那次,我和哥哥吃了早饭,像往常一样背着挎包到学校去。路上,估摸着时间还早,天气又热,我们忍不住跑到河里去洗澡,将包放在路边——一个在河里能看到的地方。我们洗澡的时候,时不时地瞧瞧放在路边的挎包。洗着洗着,忘了看护挎包的事——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也不知谁发现挎包不见了。我们顾不得穿衣服,急忙跳上岸,寻对岸公路上经过的来往行人。所幸视野开阔,立刻看到了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在沿公路向上跑。我们赶紧套上衣服,撒腿去追。我们跑,前面的人也跑。一直追到对方的屋里。那个穿红衣服的,满脸长麻子的女人正好从里屋走出来。我们说明情况,请求她将包还给我们,她死活不承认拿了我们的包。要知道包里不仅有上交学校的粮食,还有我们的鞋——母亲给我们新买的回力鞋,鞋底又藏着我们两个周的15元零用钱。哀求不得,我们不顾阻拦,冲到里屋去搜。哪里找得到,包早就不知被藏到哪里去了。见不到包,我们也没有了索要的把凭,只得怏怏而归。怕母亲的毒打,不敢再回家去要,只能硬着头皮去学校。我们在学校旁的冉家食堂吃了两周赊账,每顿赊那么一勺洋芋片就着从学校打来的充满霉味的玉米糊吃。鞋子呢,干净脏的就脚上那一双了,也顾不得体面了。贫穷既然连是非都可以吞噬,区区体面又算得了什么。

初二的时候,我就转学到石门了。不用再去翻那两座大山了,往返基本沿着公路一直走就可以了。这条路上当时有一趟班车,是一辆桑塔纳。只有有钱的人才会选择乘车,我们最多吸吸汽车驶过所扬起的那片灰尘罢了。不过运气特别好的时候,也会遇到好心的货车司机,拦住坐一回免费车。捷径从来都是有钱人和幸运儿的专属,我的专属就是陪我读完初中的回力鞋。

上完初中,我考上了安师,哥哥也在同一年考上了大学。母亲东拼西凑地为我们凑齐了学费。却再也没有钱为我们置办一身体面的行头。好在考起学的意气风发,让我们暂时忘记了一身的寒酸。我们坐在县城的一家商店门口等车,老板从闲谈中得知我们要外出上学,说不应该随随便便穿一双拖鞋就去上学。我低头一看,确实不像样;就在商店新买了一双鞋,穿着这双鞋去学校报了到。

我上中师的时候,好些同学都穿上了皮鞋。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不再被穿鞋的事所踏贱,也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我第一年就狠心从我每月150元的生活费里,抠出几十元钱来,买了一双皮鞋。后来父亲给我们买的鞋,也变成了皮鞋,只是他自己却舍不得买皮鞋穿。

我毕业进入社会的时候,市面上的鞋子多了,各式各样的,街道上鞋子专卖店也渐渐多了起来。我虽不宽裕,却也可以买自己喜欢的鞋子了。出行的路变成了柏油马路或是水泥路面,并且稍远一点的距离又都是乘车或骑车,鞋子总也穿不乱。慢慢地,我的鞋子也多了。有两双鞋,我买回后只试穿了一次,脚掌两边略显紧迫,就放在那里了;扔了觉得怪可惜的,准备拿给乡下的亲戚穿。回乡一看,乡亲们都穿着亮铮铮的皮鞋,连种地都穿的是品牌运动鞋,比我准备送的鞋子更体面,我赶紧悄悄地把带去的鞋扔了。

现在,我时不时地会回想我穿解放鞋和回力鞋的日子,我后来甚至还专门去市面上找当年那种回力鞋。我很庆幸当年没有因为鞋子不体面,就不去走那段艰难的路。岁月也我明白:我们不是灰姑娘,一双鞋不足以改变我们的命运,我们应该在乎的,是脚下的路;只要我们跟着时代往前走,路只会越来越好,属于我们的好鞋子终究会有的!(本文图片从网络中下载,若禁止使用,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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