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手的路
明明是中午稍后,天空却好像白的不很透彻。灰云的间隙被初夏变强了的日光镶上了一些光晕,更显得混沌不清。马路这边绿化树撒下些细碎的荫影,斑斑驳驳,摇摇曳曳,灰灰白白,像极了骑着电瓶车去单位上班的老丁的心情。
没有聚焦点地望着前面的路,老丁不禁叹了口气。这暖昧的时光,简直让人一下子分不清春秋还是初夏,没有希望没有盼头的日子过得真快啊。
老丁是村里庄户人家读书出来的大学生。顶住了刚毕业国企每月七八百元工资的诱惑,顶住了单位下岗分流的解职压力,历经九死一生,九死不悔,老丁终于从每月拿四五百元的工作岗位,熬成了一个体制内的端铁饭碗的"事业编"。这几年风雨无阻,波澜不惊地和单位一起吃着财政饭,在县城工商管理局下辖的市场管理处谋着一份文件建档类工作。谈到工作实质,老丁心里明白,自己没背景没门路,就靠着二十几年的工作资历,在编身份,又没有晋升竞争欲望,老老实实熬到退休的思想,市场管理处才好像为人而设了这么一套重叠性质的安置岗位。其实他整日趴在那里煞有其事忙乎的工作,隔壁新来的小赵分分钟就搞掂。自己何尝又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能忍自安啊,办公桌自己都主动搬了张有破洞的用着呢。
江河日下啊,社会运行体糸越来越开明健全,设施管理徼费都统一纳入电子支付系统。当年偌大个综合市场,按位置收商户摊铺费,谁不想靠近路边,靠近门口,甚至一个抹弯拐角人流走动多的地方设个商摊?收多少设施费,能不能设立商位,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什么叫屁工商管理费?无非要为他们所发工资收费而己,遣散合并他们,给他们建制降规格,利国利民着呢。他们从一群仰头巡视的管理员,变成了一群可有可无,提供窗口服务的勤务员,心里怎么会不悲伤呢?
想到这里,老丁的心里更有些悲怆起来,前面一位行路妇人尖细的高跟鞋底就像踩刺在他的心口上。
老丁当年文笔甚好,是局里上下公认的一枝笔。恰逢同学少年时,局里一把手王局,急于当县里经济体制改革的急先锋,在局机构内部"动了许多刀子″,急切需要一个老丁这样的人来抬轿子,当旗手,吹号。于是老丁当仁不让地成了王局的宣传队长,搜集素材,以小见大,从生活中,从工作中塑造出了一个切合时代大潮要求的王局,洋洋洒洒十几万言,既可独立成篇,又可编纂成书。局里找出版社印刷了几百本,局所属各部门分发一些,二十元每本卖给商户一些,一时间他老丁的字号和王局长一起在商户中名声大躁,一时好不春风得意,老老丁成了局长眼里的有能力人,前途无量。同事这么看,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当刚的老丁认为那简直是世界为自己唱的。
"文人只是文人,鸡鸭一样的东西,棍子一样的东西。″老丁不禁恨恨地想。
如今的王局长已退休了,整天嘬着有蛀洞的牙花子,端着个茶锈满满的茶杯,像个黑老头一样八卦着身边的新闻旧闻。再也不危襟正坐,再也不显得莫测高深,在小区门口碰见老丁总是热情地招呼"小丁科长″,"操!"老丁不禁在心里爆了粗口,"奶奶的你才好不容易划上个正科,讽刺你爷我是个指科(指业务部门内部的口头称谓,不是实际行政级別)咋地?!嘴上却迎合着"王局长您好,王局长您好"。
倦缩在不紧不慢向前赶路的电瓶车上,老丁感到自己虽然外表看起来直腰板像,胸背厚阔,但衰老似乎是从身体内部起作用的。想起已经作古那些同事,他们曾经那么要强,那样挣扎,却在这个世上一点不存留地消逝了,去哪儿了呢,肉体可以用火焚去,那些强大的精神呢?如果没有精神,需要多么鲜活的心脏才能维持住这个生命的躯壳呢?人是为活着而活着,还是为梦想而活着?大概是为活着而活着吧。楼下面的商户们叽叽喳喳,每天都用半只猪或整猪三分之一来计量自己一天的收获,现在猪肉价涨了,改用羊腿衡量了,一天赚来了几只羊腿。他们活得多么丰满而现实啊。自己呢,算个有梦想的人吗,如果馒头不涨价或人工上别做手脚,自己现在写的文章也刚好能填饱自己的肚肠,前提是三餐只吃馒头,一点菜沫一点油星花都不准沾。
嘀!市场门口转出一辆汽车,老丁赶紧避开,他觉得自己快低到尘埃里了,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座位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