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你短文.芭蕉
刘瑞琦非要把我从家里挖出来,他说:芭蕉。出来走动,总比烂在家里要好很多。
疫情。刚一弱弱开口。打住。他就阻止道:我们只是个小聚会,来的人都测体温。不要找借口吧。
我向来不喜迟到。先去刘瑞琦家的厨房吃了几块点心,从窗户看去,陆陆续续也有人到,刘瑞琦是艺大毕业,自然认识很多艺术界的大小人物。刘瑞琦惯常喜欢搞些联艺活动,我和前夫就是这样被他撮合在一起的。
刘瑞琦是我的前男友。有些神经质,又嫌我不美丽,分手后反倒对我一直很好,不过他也不是个会得愧疚的人。
测体温什嘛都是扯淡。我小时候也希望自己长得美,不过容貌是注定的。不是吗?也无法去要求。
我看见前夫了。那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家或人。怕这就是刘瑞琦的目的吧。他就是这么一个天真漫烂的人。
想到过会遇见他,心里面仍然想看看,曾经自己爱过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他也只是瞄了我一眼,而已。
马上他的注意力就被眼前那两个星星眼的年轻女孩儿吸引去了。不怪他,我从来就是个无趣的人。用他的话来说:又蠢又倔。也许真的。所以,也由得他说去。
入场的人多起来,塞满了刘瑞琦这间宽敞的排练室。好在,沙发,桌椅足够多。客人自去拿酒水和点心。前夫坐在沙发中央,美女环侍,能够吸引到注意力让他感到兴奋?他在笑在讲,快乐得几乎有些狂妄。
我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边,镂空的窗纱被透过铁栅吹来的风弄得微微摆动,遮住了我的视线。
最近的疫情,搞得人人自危。离婚前,已经分居很久。不得已住回父母家,那不是好地方,也不是个坏地方。至少有饭吃。虽然就算没有,我自己也行。但有,又何乐不为?
只是每天要见着那两个人,总有些心烦,又觉得很没资格心烦,住着别人的地方,吃着别人的饭,似乎确实不应该。或者,这也是我今天出来的缘故?好些天不出门了。
失婚。失业。日子也还过得去。从前,我是前夫的经纪人助理,现在我靠赡养费和吃老本过活。
虽然看不见,仍隐约听见前夫的高谈阔论,故作姿态的玄虚,我是早已厌倦,或者他还可以,继续下去。坐在两边崇拜望着他的年轻女孩子,自然无法知晓他在家里的邋遢样子,也不知道他情绪失控时的丑态百出,他自诩天才,惹得别人也不免高看他几眼。
当然,我也不是好人。首先是不是要怪一怪原生家庭呢?我略一思忖:出生在知识份子家庭,或者要比旁人不同?
其实并无不同。一样是普通人,素质也高不到哪里去。母亲除了星星眼望向她的丈夫,不会分多余的眼光看向子女,除了用柔弱的哭泣去吸引丈夫的怜爱外,什么也不会。
父亲在这种敬爱之下浸淫愈久,原本贫困家庭出身的自卑就转化成无上的傲慢与权威。老师自带的铁齿铜牙,让他感觉良好的对子女端出一付指点江山的姿态。可惜,江山在他的指点下,土崩瓦解。
乖顺的儿子宁愿早早离家,到社会上去吃苦了。叛逆的女儿亦在这个圈那个圈里厮混,结婚离婚,一事无成。我想为什么我没有美丽的容颜呢?
出门前收拾了一下自己,细麻白衬衫和本麻长裤,蓬乱的长短发略梳理了一下结了个丸子头,照例拖拉着我的木屐拖鞋。看着旁人光鲜缤纷的模样,只觉得自己钝钝,无任何所取之处。
正在黯然神伤之际,面前多了一个小托盘和一杯红酒杯,慢慢抬起头,不是我以为的刘瑞琦,竟然是个陌生人。只不过,我不是喜宝。那也不是勋存姿。
一个人来。那个不算年轻也算年轻的男人开口道。嗯嗯。我简短地答他。你是刘瑞琦的?妹妹?他的问题又提出来。
前女友。我仍然一两个字的敷衍。他假装不明白地点点头,道:刘瑞琦这个人,虽然有些儿戏,但对人总是不错的。我沉默。内心有点受伤。为什么我会那么笨?每个人轻易看出来的事实,也就是我迷糊着。
其实,你似乎也不错。长得美的人即使穿粗布裤子也自带着美感。他继续轻声说道。嗯?我有些诧异。
你看看那些年轻女孩,那才叫美人。纠正他。那种女孩子很多,看来看去,就成了庸脂俗粉。他这是?自抬身价?我有些不解了。
我也是一个人来,正好出差到这个城市,觉得寂寞。刘瑞琦一听,便拉我来了。可仍然,寂寞。他有些兴趣缺乏道。所以呢?我懒懒地问。
想找个有趣的灵魂聊聊天,散散步。你觉得可好?他对我发出邀约。
如果是几年前,或者我会雀跃起身,挽着他的胳膊从前夫眼前走出去。
我只是摇摇头,笑着低下头去:你或许错了,有趣的灵魂?我和她们一样的,没有灵魂。
其实,或许我比她们还不如,她们即使没有灵魂,也有美丽的表相。我却连好看的壳子都没有。
我拿起面前小白瓷碟子里的点心,三口两口地咽下去。把窗帘布拨在身后。
指指还在沙发上夸夸其谈的前夫对面前的男人说:那是我的前夫。他太属于这个世界,又拼命装作不属于这个世界。然而,只有属于这个世界了,才能得到这个世界里的快乐。你应该向他学习。
我站起身来,打算去厨房再吃几口点心,然后回家。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在身后问道。
芭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