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筛茶礼 感外婆恩 ——纪念外婆诞辰一百周年
忆筛茶礼 感外婆恩 ——纪念外婆诞辰一百周年
作者:易宏
筛茶,是我故乡对用托盘(当地称茶盘)托着茶杯敬茶这一日常礼仪的说法。此名来历,也许是因为茶盘形状似筛,或者端盘敬茶仪态似筛米?未曾考证,存而不论。
这种最基的日常本礼仪,我小时候由外婆首先教给我。从我能帮大人做点事开始,每当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如果我在家,外婆总是让我给客人筛茶。这样,既帮外婆分担了家务,也让我有一个习礼的机会。有时我图简便,徒手将茶杯直接递给客人。此时,外婆就会提醒我:用手递不客气(老家说法,意为不礼貌),要用茶盘筛。
记忆中我在农村时家里来客最多的一次是外婆六十岁和母亲三十六岁那年的正月初二,因为事先说好外婆和母亲都不在生日当天做生(做寿的当地说法),将庆生和拜年合二为一。于是,这一天也是我记忆中筛茶任务最繁重的一天。
在我老家,说喝(当地更多说吃)茶,并不一定指茶叶泡的茶。单说喝茶,常指喝白开水。如果明确要喝茶叶泡的茶,通常说叶子茶或茶叶茶。糖开水,通常被称糖茶。还有,瓜片茶指开水泡糖渍冬瓜片,生姜茶多指红糖煎熬姜汤,等等。茶,在我老家几乎是以开水为基础的传统软饮料的统称。
当然,用茶盘筛茶礼仪是当地很普遍存在的,决非我家特有。于是,茶盘,是当地新娘嫁妆必备物件,而且可能更是新娘到婆家后所用第一件道具或礼器。新娘和新郎拜堂之后,首先是给公公婆婆(和婆家长辈,到什么范围?不确定)筛蛋茶(似为当地最尊贵茶礼,通常是红糖开水浮三囵蛋),然后再给客人筛茶。不知是当地美好愿望寓意习俗,还是我记忆的甜蜜选择,在我的记忆中,家乡婚礼上的茶,都是糖茶或瓜片茶之类甜饮。尤其是小学朱老师婚礼上的瓜片茶之甜美可口,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但是,就是这极其普通的礼仪,在我上学离乡之后,也极少见到了。在国内,只是偶尔在酒店见到,因为在餐厅也罕见用托盘给客人上菜上茶(某些打国学牌的机构也不例外)。于是,我也几乎忘了,给客人上茶(或其他饮品),要用托盘,是基本礼仪。
离乡之后再次注意到筛茶礼,还是在日本朋友家做客的时候。在日本朋友家,女主人通常都有茶盘递茶或咖啡等饮品。在熟悉之后,女主人偶尔也徒手递送,但总是伴随她为没用托盘而恐失礼的致歉语。也正是她的致歉,让我想起了外婆对我的提示,并再次留意到这一基本礼仪。“礼之失,求诸野”,此之谓乎?但是,回到国内后的我还是淡忘了。
再后来,又注意礼仪,则是由于我改学文科之后的博士学位论文选题,被导师指定为道教科仪(也称道教礼仪)研究。不曾特别关注礼仪的我,由此开始持续关注。在这一过程中,我得出了自己对礼的基本认识:从自我主体意识方面来看,礼的本质是人作为生命主体对生命本身的觉悟,进而懂得尊重和爱惜自己的生命并追寻自己生命的意义;从主客或自他关系方面来看,礼在本质上是人们试图用已知事物(包括心态、言行或器物等)锚定不确定或未知事物的象征性方式,作为群体的成员,首先懂得尊重和爱惜同类的生命,并对内在和外在未知或不确定性保持敬畏心态。提出了:“生命危,知礼仪”——由生命之觉悟及至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的礼源说。(详见拙文《“生命危,知礼仪”——礼源礼质的人类学与文献学考察》,收录于杜维明主编《从轴心文明到对话文明:嵩山论坛文集•2012》,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年9月,第153-171页)
虽然我对礼仪基本认识的形成,是在阅读大量文献之后受汶川大地震救援事迹的启示,但仔细回想起来,我最早的习礼记忆还是始于外婆的筛茶礼教育。于是,外婆教我筛茶习礼,也成了我讲礼的最早亲身体验案例。
自我几年前提出礼源生命之觉悟及至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说之后,也常被问及各种礼仪现象是否可以此解释。说实话,至今没有遇到不能解释的。就这筛茶之类用托盘送茶递水礼仪自然也不例外。首先,在人口稀少、物资短缺的远古时期,饮食互助对生命的续存至关重要,当今人类依然共有饮食招待礼俗,大概就源自由来久远的饮食互助礼俗。至于用托盘,显然有助于保护自己、对方、他者以及环境,避免或减少不必要的伤害或污损。这一切,都是对生命的尊重和保护!《礼记•礼运》言“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所含礼之本意应当同样是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是千真万确的。(2010版电影《孔子》中的孔子女儿徒手给孔子递开水碗的镜头是否恰当,恐怕是值得商榷的)
我的基本生活技能和礼仪常识,皆从勤劳、善良、智慧的外婆习得,用之不竭,感恩不尽。但是,外婆十二年前去世,我却因准备考博而没能赶回家为她老人家送终,是我的终身遗憾,也是我永远无法获得外婆宽恕的内疚。夏历今年十月十三日,是外婆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日。虽然心中常念,当撰文纪念,但本文却依然只是勉强在月内完成。不敢祈求外婆宽恕,只愿外婆在天之灵,自在永存!自如永安!自然永真!
不孝外孙于夏历丙申十月廿八日/西元2016年11月27日
夏历己亥三月初一朔清明/西元2019年4月5日再发于作者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