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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啤酒屋之歌

2018-05-09  本文已影响441人  十七楼的安素

@boxing cat 啤酒屋

伤心啤酒屋之歌

Boxing cat在申城开业已经将近十年,号称有上海最棒的精酿啤酒,成为醉醺醺的酒客们必打卡之地。这里的精酿啤酒口味众多,艾尔、世涛、水果酸味啤酒,应有尽有,小食如鸡翅、薯条、沙拉也都可圈可点。这家酒吧到下午五点才姗姗开门,白昼的最后一寸光亮在窗边渐渐暗下去,才是酒客们陆陆续续推门而入的时候。

我是这家的酒保,在思南路店已经工作了有几年,今年夏天,我们这间店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就是老板朋友的女儿晓蓉。

晓蓉今年大二,据说是暑假要来我们店体验生活,收集论文材料。跑到酒吧来收集材料,这到底是什么论文?

面对我的一脸疑问,晓蓉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说:“论文的题目就叫:现代都市人感情模式。”

这题目也太大而不当,不过调查现代人感情模式,跑到酒吧来倒也不算抓瞎。毕竟酒吧是现代都市里最柔软的地方之一了。现代人普遍需要酒精的润滑,才能将氤氲的感情挥发出来。

总之晓蓉很快在吧台旁竖起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一个故事换一杯酒,说出你的故事哦(*^_^*)。

这不太好吧,我暗地里告诉老板,但是老板说,晓蓉老爸对他有知遇之恩,一两杯酒算什么?“老丁,”他说,“门槛不要这么精嘛,开酒吧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放不开呢?没问题,没问题!”

谁这么无聊跑来跟这个黄毛丫头讲自己的隐私呢?我嗤之以鼻。谁知这块招牌效果竟意外地好。往往三杯过后,每个人的心都需要一块补丁,兜住那即将漏出来的感情。这块补丁,可能是更多杯酒,可能是驻场歌手的一曲浅唱低吟,也可能是一个看起来未涉世事、其实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准备把他们的心活体解剖的清纯小酒保。

晓蓉顶着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交到了不少酒友。短短一个月,我亲眼看到她劝解一对一开始气鼓鼓几乎要打起来的恋人,让他们重归于好,又曾见一个老男人边喝酒边在她面前缅怀初恋,潸然泪下。

不过,我问她论文写得怎么样的时候,她总是嘴里嘀咕着“好像还少点什么”,一副并不太满意的样子。

伤心啤酒屋之歌

这天晚上,店里来了一位好久不见的熟客,这人就是老胡。

老胡看起来年近四十,身形利落,眼窝深陷。之前他常来,此人性格开朗,喝酒也爽快,以前经常呼朋唤友,几乎每周都必来打卡一次。最近几个月,好久不见他了。他十一点以后才推门进来,并且已经一身酒气,看起来已经在别处喝了一巡。

他一个人默默喝酒,喝得慢,不说话,也不着急。在他喝完第三杯的时候,已近午夜,客人不多了,晓蓉终于忍不住坐到他对面的位子。

“大叔,你喜欢啤酒?”

“还行。”

“有故事?”

他看了晓蓉一眼。晓蓉指指吧台边的招牌说:“可以拿故事换酒哦。有好故事,下个月新酒开箱叫你。”

他咧嘴一笑:还真有一个。

半年前,我邂逅了一位女性。无论从何方面来看,她对我这个年纪来说,都是一个理想的对象。我说“理想的对象”,当然不是指结婚,你都看得出,我已经结婚了。

他伸出无名指在晓蓉眼前晃晃,而且已经很久了。我太太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完美的妻子。我们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不过你听过一句话吗?“人的心里有着尚不存在的地方,寂寞会进入这些地方,将它们充满,以使它们能够存在。”

或者,你可以手动把寂寞两个字换成恋爱。总之我们恋爱了。

说是恋爱,但是更像是在不断确认。比如,我结婚了,我还拥有心动的自由吗?就算没有,我心动了,谁看得出来,有人能控制我的脑子吗?科技发展,能够阅读人的思维以后,婚姻会包括要查看对方脑子和梦境吗?身体是怎样影响心,抑或是两者在相互影响?

真实和虚幻的区别在未来会不会不那么清晰?

事情搁浅在一系列犹豫和反复之中,最终两人都疲惫不堪。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了她的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说,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们,跟你没完!

我手忙脚乱地拉黑了她的电话号码。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都如临大敌,生怕会有人找上门来。我出门去出差,内心怀着避避风头的念头。等我回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我有些暗自庆幸,这件事能够悄无声息地收场太好了,没有一地鸡毛,也没有黄金剧场的恩怨情仇,就像一朵花悄悄开放又悄悄凋落。有些可惜,但是有什么是比正常生活更宝贵的呢?每天早上可以在晨光中醒来,休息日陪老婆去逛商场,陪孩子去游乐园,不用再提心吊胆,果然平安才是福啊。

不过,接下来,我开始失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去查上个礼拜的社会新闻,曾经报道过夫妻矛盾酿成暴力事件吗?我甚至打电话去她住所所属的派出所,确认这一两个礼拜并没有发生什么流血事件。

结果我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迹象。她就像一个淡薄的幽灵,悄悄飘过我的生活,又静静隐去。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放松下来,恢复了正常生活。这年的晴空特别蓝,一碧如洗,像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原来,人生真的是在不停的建设、推倒、重建中反复。或者是我自己选择的,就像是喝完了酒,短暂沉沦一晚,手舞足蹈以为自己是大力士,已经推到了自己的城堡。第二天醒来,我生活的城池还在,只有墙角一块昨天呕吐的污渍而已,没关系,擦干净了就毫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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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蓉说:“所以就是个毫无新意的婚外恋半途而废的故事?”

他叹口气说:“确实,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发生这种事我的第一反应是当逃兵。我是不是特别不像个男人?我渐渐领悟到,没有相当的觉悟,任何事情都是抓不住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逝。”

他指指靠窗边的位子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自此以后,我已经很久不敢来了。我本来是无酒不欢的,最近却怕喝酒起来。原来真的会酒入愁肠愁更愁的。所以看来她真的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

“好了,我又要过一段时间不来了。除非有新酒开箱再叫我。”他向我们挥挥手,推门而去。

伤心啤酒屋之歌

我问晓蓉:“这个故事怎么样?”

晓蓉说:“有点意思。之前那些人呢,大多把我们当成了老娘舅——不瞒你说,这个做数据统计是很有用的,根据我这些天来的统计,他们分手的原因,百分之五十以上是因为未来无望,换句话说是因为钱,百分之八十号称对方不理解自己,换句话说是因为对方不够讨好自己。有点听腻了,我看这种基于双方互相吸引又尚未发生的故事才更有美感。就像两个星球,在相互引力中牵引抗衡,应该更近一点还是远一点呢?因为吸引力过于强烈,他们好像看不到身边的宇宙垃圾和其他的流星陨石。”

我笑道:“小姑娘太天真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脱身吗?有人说过一句话,没有肌肤之亲的男女关系都是可以一笔勾销的,懂吗?”

晓蓉若有所思地反问道:“这么残酷?换句话说,就是说服自己不相信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一边收拾酒杯一边教育她说:“当然了,你没听说过男人认为只有肉体出轨才算出轨的说法?走心,是喝杯酒后才有的奢侈。小姑娘好好学习吧!”

伤心啤酒屋之歌

大概过了小半个月,一天晚上,又轮到我和晓蓉两个人值班。我们站在吧台后面,我在整理杯子,晓蓉在百无聊赖地擦着吧台。这一个下着小雨的晚上,酒客稀疏,店里空荡荡的。

已经九点半了,晓蓉打着呵欠,我也在考虑今天是不是要早打烊了。这时一位女客走进来。

店里浅浅地飘动着卡朋特的《close to you》,整个店笼罩在慵懒的气氛中。女客走过来,坐在吧台边,点了一杯艾尔黑啤。她涂着红指甲的白皙手指在结满水珠的啤酒杯壁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无事可做,我于是试着搭讪:“小姐,你好像不常来?”

女客抿了一口啤酒,说:“就来过一次,大概半年前吧。”她打量着我说:“我认得你啊。不过旁边的小姑娘,是新来的吗?”她问晓蓉。

晓蓉指指她的招牌说:“社会实践,姐姐有故事吗?”

女客笑道:“有意思。”她又喝了一口酒,想了想说:“可能算是有,也可能算是没有吧。”

她说:“半年前,我谈了一场恋爱——也许不应该这么说,我觉得用主动语式不能确切形容。准确的说法应该是I had a crush on someone。如果形容起来,首先要界定的是,这种感情是不受控制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并不打一声招呼就降临在一个人身上。我想只能解释为近乎神迹的东西,神通过这种现象来彰显世界的深不可测

不过如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很快我和这人被迫断绝了音讯。当时的感觉,如同劫后余生,比如大地震,当时要直面生死,固然是青天白日下惊心动魄,大地震过后,面对一地断壁残垣,人还有很多时间要自己慢慢收拾。

但是世界上有什么事可以阻断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呢?我觉得答案应该是没有。如此看来,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必然是重量不够。这个想法成了我痛苦的根源。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如果真如我所认为的,爱情本质上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吸引力的话,其实如果真的有,就已经发生过了。如果已经发生过,如同内部的一场核爆一样,不可能感觉不到。即使对方暂时不能了解它的重量,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影响会凸显出来。而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也就没有什么可惜的。所以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狗尾续貂的事。

我放宽了心,但是我还是思念那人。慢慢我发现了一个可靠的遁世之地,那就是做梦。

我听说有人从来不做梦,也许那人只是不记得自己的梦境而已,否则,一个从来没有梦境的人,永远没法为自己造出一片休憩之地,该是多么孤独可怕。

对我来说,梦境就像是我可靠的朋友。在我的梦境中,我的恐惧,我的抗拒,都会如实地以某一情节展现出来。有时我不太清楚我是否信任某人,在梦中他就会以一副狰狞的面孔出现。我用梦境来印证我周围的人和事,梦比我更清楚我自己。

我做了几次关于这个人的梦之后,我就开始思索,虽然我现在见不到他了,但是做做这样的梦也未尝不可。虽然大家都认为睡觉是为了醒来,其实反过来说醒来是为了睡觉也是成立的。一般人清醒的时间是十几个小时,睡觉的时间也有8个多小时,更何况大多数人清醒的时间也不一定是在做什么毫无意义的事情,凭什么说梦境不如现实重要,不能成为生存的目的呢?

这么一想的话,我甚至有些开心起来。虽然什么时候做梦、做什么样的梦其实也并不受我自己控制,但是多少是出自我的意识的,看上去可控性更高一些。

如果白天体力透支,可能会一夜酣睡无梦,如果心情太过平稳,也可能完全做不到梦,如果睡前喝了酒,可能睡得太死,也做不了梦,要做一个合适的梦,真是如同植物开花一样,要有合适的温度,合适的光照,合适的湿度,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怎样能做一个高质量的梦呢?我想这世上未必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需求。我上网搜索,果然找到了一个叫“梦之归宿(Dreamland Union)”的网站。在这里,有一群人在探讨做梦的技术性问题。

我以“为了做梦我每天醒来”为网名,加入了这个社群,很快和大家达成了一片。我们每天分享自己做的精彩的梦,探讨这些梦的原型,讨论怎样让自己的梦更宏美精致(跟搭造游戏场景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个网站原来是Elon Musk背后资助的。他也是个资深的做梦人,并且对打造一个超次元世界充满信心,未来准备建设一个真正的dreamland——名副其实,就是以我们的梦境为基础的世界,正在先期收集资料。”

伤心啤酒屋之歌

我和晓蓉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女客说指了指靠窗的位子说:“所以今天我才来,当时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就坐在那个位置。我想再来看看,记清楚一点。”

她神秘地笑笑说:“也许未来你们的啤酒屋可以在dreamland里面看到哦,我都给你们取好名字了,就叫伤心啤酒屋。”

晓蓉笑道:“挺好啊,我也想去dreamland看看呢。小姐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下周我们新酒开箱,记得一定来哦。”

女客说:“看心情啦~”她喝完那杯酒,翩然而去。

我说:“这人在耍我们吧,不时会碰到几个神经病呢。”

晓蓉已经忙着翻开通讯录找老胡的联系方式,她说:“谁知道呢,想不想看看什么是万有引力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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